凌晨三点的办公室,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极了童年夏夜蚊帐外的蚊子。苏芮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屏幕的光晕里,代码逐渐扭曲成一片模糊的星云。
她的眼皮重重合上,恍惚间嗅到了地瓜煎饼的焦香。
“阿芮张嘴——”
堂姐的声音从记忆深处浮起,带着被太阳晒过的棉布味道。五岁的苏芮坐在老屋门槛上,看堂姐嚼碎金黄的地瓜饼,用指尖捏着喂到她嘴里。煎饼碎混着咸菜的鲜,堂姐的体温透过粗布衣裳熨在她背上,远处晒谷场的蝉鸣像一首催眠曲。
“苏工!参数核验完了吗?”
主管的文件夹敲在隔板上,苏芮猛然惊醒,手肘撞翻了马克杯。咖啡在键盘上蜿蜒成河,倒影里她看见自己眼下的青黑,像被谁用毛笔蘸了夜色点上去的。
她抓起纸巾擦拭,指尖忽然触到一粒硬物。是上周团建时在河滩捡的雨花石,灰扑扑的纹路里嵌着半枚月亮。那天她蜷在野餐垫上打盹,恍惚听见实习生说:“苏工睡着的模样,像只被雨淋透的流浪猫。”
第二十一次瞌睡发生在周三的立项会。
投影仪蓝光里,苏芮的睫毛开始打结。她狠狠掐住虎口,却在疼痛绽开的瞬间,坠入某个泛黄的画面:八岁的自己趴在晒谷场草席上,头顶银河倾泻如瀑,父亲摇着蒲扇哼《茉莉花》,萤火虫掠过她汗湿的刘海。
“小苏觉得方案可行吗?”
市场部经理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苏芮张口要说“没问题”,喉咙却涌上地瓜煎饼的甜涩。她想起那夜露水降临时,父亲背起熟睡的她往家走,月光把土路照成一条银白的脐带。
“我需要调整睡眠模块的优先级。”她听见自己说。满室错愕的目光中,她摸出兜里的雨花石,“就像给系统留出冗余空间,人脑也需要定期碎片整理。”
主管的冷笑被电话铃切断。苏芮走到走廊尽头的飘窗,发现玻璃上凝着初春的霜花。手机屏幕亮起,是堂姐发来的照片:老屋拆迁前最后一场电影,幕布挂在拆迁办的脚手架上,底下零星坐着几个老人。
那晚她罕见地没加班。
出租屋的台灯下,苏芮翻开蒙尘的素描本。铅笔沙沙游走,画下草席上的星河、嚼碎的地瓜饼、父亲肩胛骨硌着脸颊的触感。当她给堂姐添上耳畔的茉莉时,一滴泪砸在纸面,洇开了1989年的夏夜。
后来甲方收到份特别的需求文档:附录里夹着雨花石扫描图和睡眠监测曲线。那个总骂人“工贼”的技术总监沉默许久,批复道:“批准增设午睡舱,建议试用期从你开始。”
现在苏芮常带着新来的实习生去天台。她们裹着毯子看云,女孩问她为什么总握着一块石头。“这是瞌睡虫的茧。”她笑,“每个打盹的瞬间,都能孵化出被弄丢的月亮。”
远处工地的探照灯扫过来,恍如三十年前幕布上的光影。苏芮轻轻打了个哈欠,在属于她的两平米阳光里,安心坠入下一个有茉莉香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