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光斑。袁熙倚在案几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孙子兵法》泛黄的竹简。自苏醒至今已逾七日，他每日以养病为由深居简出，实则暗中通过碧荷与老仆袁伯打探虚实。案头摆放着袁伯暗中送来的《袁绍军制考》，泛黄的纸页间夹着郭图的批注，墨香里隐约透出权谋的味道。
“公子，该用早膳了。“碧荷捧着青瓷食盒进来时，正撞见袁熙对着一幅冀州舆图出神。少女将四碟精致小菜摆上案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舆图上朱笔圈画的南皮与黎阳，心中微微一惊。食盒里飘出的鹿脯香气里，袁熙留意到碧荷袖口沾着的马粪痕迹——这丫头想必又去马厩打探消息了。
“碧荷，你可知父亲帐下有哪些得力将领？“袁熙忽然开口，惊得丫鬟手中的筷子差点滑落。少女低头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回公子的话，老爷最器重的是颜良将军和文丑将军，还有高览、蒋义渠两位中郎将......“
袁熙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块鹿脯，又问：“那谋士之中呢？“
“许攸先生和郭图先生常伴老爷左右，田丰大人与审配大人偶尔也会来府上议事。“碧荷边说边留意袁熙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才壮着胆子继续道：“只是近日大公子在军中历练，率领三千骑兵归来......“
“骑兵？“袁熙挑眉，想起昨夜在记忆碎片中看到的钢铁洪流。据碧荷所述，袁谭的骑兵操练之法与袁绍旧部截然不同，甚至让颜良文丑都为之变色。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历史上存在感薄弱的兄长，或许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用过膳后，袁熙在庭院中踱步。青石小径旁的老槐树新芽初绽，几名仆从正低头修剪花枝。他信步走到角门处，忽闻墙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兵器相交的脆响。透过门缝望去，只见颜良正与一名偏将比试枪法，丈二长枪在晨雾中划出银亮的弧光。
“好枪法！“袁熙脱口赞道，惊得墙外众人齐刷刷望来。颜良浓眉一挑，大步流星走到门前：“二公子怎在此处？“
袁熙坦然迎上他审视的目光：“闻得将军威名，特来一睹风采。“他留意到颜良腰间悬挂的雁翎刀，刀柄处缠着褪色的红绸，想来是某位故人所赠。刀鞘上的铜箍刻着“破虏“二字，应是早年随袁绍征讨黄巾军时所得。
颜良上下打量袁熙片刻，忽然放声大笑：“二公子若想学武，某倒可教你几招骑射之术。只是......“他话锋一转，“老爷向来主张文治，未必允你舞刀弄枪。“
当晚，袁熙在书房等到了深夜。烛芯“噼啪“爆开火星时，终于传来父亲熟悉的脚步声。袁绍身着玄色锦袍，眉间隐有疲惫之色，案头堆积的军报上朱批尚未干透。书案左侧摆着袁谭新送的《骑兵操典》，右侧则是袁尚的启蒙字帖，墨香与奶香交织，折射出袁家复杂的继承格局。
“父亲连日操劳，可要保重身体。“袁熙奉上一盏新茶，茶汤在烛火下泛着琥珀光泽。袁绍接过茶盏的手顿了顿，语气难得温和：“你大病初愈，不在房中静养，来此作甚？“
袁熙深吸一口气：“孩儿想随颜良将军学习骑射，拜田丰、审配先生为师研习兵法。“他直视袁绍略显惊讶的目光，“如今乱世将至，孩儿不愿空负袁家血脉。“
袁绍放下茶盏，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案几。窗外月光如水，映得他面上阴晴不定。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可知为父为何从未让你接触军务？“未等袁熙回答，他又道：“你兄长谭儿在军中历练，老三尚儿年纪尚幼......“
“孩儿愿以半年为期，若学有所成，请父亲允孩儿组建亲卫。“袁熙趁热打铁，从袖中取出一份改良的造纸术草图，“这是孩儿闲暇时琢磨的造纸之法，若能推广，可解军中檄文之急。“
袁绍接过图纸细看，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当然知道郭图曾因造纸术之事向他提及次子的聪慧，此刻见袁熙不仅精通谋略，还懂百工之术，心中不禁暗赞。图纸上详细标注着树皮脱胶、蒸煮捶打等工艺，右下角有许攸的批注：“此子有王佐之才。“
三日后，袁绍在演武场亲自主持拜师仪式。颜良文丑分列左右，许攸郭图居于上首，数十名亲卫持刀而立，将校场上的沙土踩得簌簌作响。颜良的雁翎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文丑的铁胎弓挂在腰间，弓弦上还缠着草原狼皮。
“即日起，袁熙随颜良习枪术，从文丑练骑射。“袁绍的声音在晨雾中格外清晰，“田丰、审配两位先生，烦请教导兵法谋略。“
袁熙跪地接过长枪时，留意到郭图眼中闪过的算计。这位以权谋著称的谋士，此刻正轻抚胡须，仿佛在考量着什么。他转而看向许攸，却见对方微微颔首，眼中尽是欣赏之色。许攸的羽扇轻摇，扇骨上刻着“机变“二字，与郭图腰间的玉珏相映成趣。
最初的训练异常艰辛。颜良要求他每日寅时便起身扎马步，石锁一拎便是两个时辰。文丑则将他扔到马背上，任惊马在草原狂奔，美其名曰“练胆“。有次他不慎坠马，肋骨挫伤，却咬着牙一声不吭，硬是在第七日重新翻身上马。
“好小子，有种！“文丑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震得袁熙差点岔了气。这位以勇猛著称的将军，此刻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文丑的酒葫芦总是不离身，据说里面装着草原烈酒，喝上一口能解百乏。
相较之下，与谋士们的相处则如棋局对弈。田丰常以《六韬》战例相考较，审配则喜欢带他出席各种宴席，教他察言观色。有次在南皮大族的宴会上，审配故意让袁熙应对各方诘难，他巧妙引用《管子》中的“仓廪实而知礼节“，既维护了袁绍的威严，又暗讽了世家的短视，令满座皆惊。
“你这张嘴，日后必成大器。“审配事后抚掌大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袁熙知道，这位谋士已将他视为潜在的竞争对手。审配的佩刀总是擦拭得雪亮，刀柄上的虎头纹章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时光荏苒，五年转瞬即逝。当袁熙再次站在演武场上时，已不复初时的青涩。他纵马挺枪，在三十步外精准刺中靶心，又翻身下马，将长枪舞得虎虎生威。颜良抚须颔首：“二公子的枪法，已得某家七成真传。“
文丑则递来一壶烈酒：“你这骑术，连草原上的鲜卑人见了都要叫好。“袁熙仰头饮下，辛辣的酒液顺着脖颈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酒液入喉时，他忽然想起文丑常说的那句话：“马背上的汉子，就得有股子狠劲！“
当晚，袁绍设宴庆功。席间，他将一把宝剑赐给袁熙：“此剑乃先父遗物，今日赠予你。“袁熙跪地接剑时，留意到兄长袁谭眼中的复杂神色。袁谭的甲胄上还沾着边塞的尘土，腰间佩剑的流苏却是崭新的，应是新得的战利品。
散席后，袁熙独自来到府中花园。月光下，碧荷正蹲在花丛中捕流萤，少女裙裾上绣着的并蒂莲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她的脚边放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袁熙托她收集的袁谭骑兵训练记录。
“公子今日威风极了。“碧荷见他过来，慌忙起身福礼。袁熙摇头苦笑：“这五年，辛苦你暗中帮我打探消息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簪，“这是我用军功换来的，你且收下。“
碧荷脸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正要推辞，忽闻墙外传来战马嘶鸣。袁熙登上角楼望去，只见南皮官道上，一支精锐骑兵正绝尘而来，为首的大旗上赫然绣着“袁“字。月光下，骑兵们的甲胄泛着冷光，马蹄声如闷雷滚动。
“大公子的骑兵......“碧荷喃喃自语。袁熙握紧手中的青釭剑，目光望向远处的天际。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