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山的裂缝喷涌着靛蓝星火,岑无疾踩着噬星藤编织的银桥深入山腹。藤须拂过岩壁时,那些嵌在玄武岩里的青铜器残片纷纷苏醒,奏出三百年前镇封荧惑的《星谣》。曲调与母亲哄睡时哼的童谣在第七个音符处重合,震得他耳膜渗出血珠。
“这是岑昭的葬歌。“夙无垢的残识在藤脉中低语。她的声音裹着星砂,在岩壁上烙出流动的殄文。岑无疾的瞳孔映出幻象:先祖岑昭立于沸腾的辰砂河上,将噬星藤种入自己脊骨。十万盐工的血肉在藤须间汽化,凝成的星砂暴雨里,大景太祖的龙袍下摆露出半截青铜算筹。
山腹突然传来齿轮咬合的轰鸣。岑无疾的星钥迸发赤芒,照出前方九丈高的星髓熔炉——炉身由十万枚青铜鱼符熔铸,炉口吞吐的火焰里浮沉着盐工残影。炉心悬着具水晶棺椁,棺中人的面容与他如同镜映,只是眼角多出道星纹裂痕。
“终于来了。“
棺椁突然立起,岑昭的尸身睁开空洞的眼眶。噬星藤自他脊椎破体而出,藤须末端缠着七枚跳动的心脏——每颗都刻着岑氏历代族长的名讳。最末那颗心脏新鲜湿润,豁口处还在滴血,正是七叔公失踪当夜被剜去的脏器。
岑无疾的藤脉突然反卷,将星钥拽向熔炉。炉口火焰化作巨手,掌心纹路竟与洛水黑舫上的《荧惑守心图》完全一致。他看见三百年前的自己站在太祖身侧,亲手将噬星藤种入岑昭体内。那些藤须穿透时空扎进此刻的脊背,剧痛中两份记忆开始融合——原来历代岑氏族长都是同一具躯壳的轮回,所谓血脉传承不过是噬星藤的夺舍游戏。
“杀了我!“棺中岑昭突然嘶吼。他的声带已被藤须取代,每个字都带着青铜摩擦的锐响:“炉底...有星髓反卦...“
话音未落,熔炉突然倒转,辰砂火雨倾泻而下。岑无疾的银发在热浪中卷曲,噬星藤自发结成茧衣。茧壳内的时间流速骤变,他看见自己以不同形态重复着同样命运:有时是盐工,有时是星狩使,更多时候则是熔炉旁添火的青铜傀儡。
“时辰到了。“
九道星狩使的虚影自火中走出,手中算筹拼成囚龙枷。岑无疾的茧壳应声破裂,星钥插入熔炉核心的瞬间,十万鱼符同时炸裂。辰砂河倒灌山腹,那些被炼化的盐工残魂在洪流中凝聚,化作巨掌捏碎星狩使的虚影。
水晶棺椁在震荡中裂开,岑昭的尸身抓住岑无疾手腕。两人的星纹通过藤脉相接,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毒蛇入脑——太祖登基那夜,岑昭在观星台刻下的根本不是镇封咒文,而是用噬星藤汁写的反卦:“荧惑即我,我即荧惑“。
山体开始崩塌。岑无疾的星钥熔入心脏,噬星藤在周身绽放星砂花海。他看见真正的龙脉在地壳下游走,那根本不是地气凝聚,而是被青铜锁链贯穿的荧惑星本体。十万盐工的怨气正通过锁链注入星核,维持着大景朝虚假的太平。
“该醒了。“夙无垢的残识化作星砂匕首。岑无疾握着它刺入龙脉七寸,锁链崩断的巨响中,噬星藤突然调转方向扎入自己瞳孔。剧痛带来前所未有的清醒——那些世代传承的星纹胎记,不过是噬星藤寄生时留下的疤痕。
盐山在晨曦中轰然塌陷。岑无疾立在辰砂暴雨里,看着自己的倒影分裂又重合。左手握着先祖岑昭的残颅,右手提着大景太祖的青铜冕旒。噬星藤在二者间织就王座,藤须上挂满星狩使的鱼符。洛水方向传来钟鸣,九艘星髓舫正破浪而来,船头立着的黑袍人摘下兜帽——赫然是另一个白发如雪的岑无疾。
“欢迎归位。“黑袍人张开双臂,背后展开的星图中,十万颗辰砂正在重新排列,“这局棋,你我才是真正的对弈者。“
盐山崩塌激起的辰砂还未落定,黑袍岑无疾脚下的星髓舫已裂成万千鱼符。每片青铜符箓都映着不同年岁的岑无疾——七岁灌下噬星藤汤药的他,三百年前种藤入脉的岑昭,甚至有个倒影穿着星狩使的黑鳞甲,正将算筹刺入夙无垢的咽喉。
“你我在九百个时辰前就已对弈。“黑袍振袖,星砂凝成棋盘。洛河水逆流成悬河,每滴都裹着具盐工残尸,“当年你选镇封星灾,我择焚世重生,这局终该见分晓。“
岑无疾的噬星藤突然暴走。藤须穿透悬河,扯出七具自己的尸骸——每具都死于不同年岁,最苍老的那具心口插着星钥,腐烂的掌纹间攥着半块麦饼。当藤蔓触及黑袍时,悬河突然冻结,冰面下浮出青铜棺群,棺盖内壁刻满《星谣》曲谱,在第七个音符处标着血指印。
“看够自己的死相了?“黑袍的银发突然褪色,露出底下星纹密布的头皮。他掀开左胸衣襟,心脏位置嵌着块浑天仪残片,齿轮间卡着岑无疾幼时的乳牙,“星髓本就要用至亲骨血温养,你娘当年...“
噬星藤骤然绞碎冰面。岑无疾在悬河碎冰中看见母亲投河的幻象——她根本不是失足,而是被族老们按入辰砂河。挣扎间扯落的银簪插在河床,正化作此刻黑袍手中的星髓剑。剑锋掠过之处,盐工残尸纷纷站起,腐烂的声带哼出变调的《星谣》。
“破局之道在此。“夙无垢的残识突然自星砂剑溢出。她的虚影抓住岑无疾手腕,引剑刺向黑袍心口的浑天仪。齿轮崩裂的刹那,九重天市垣在穹顶显形,每颗星辰都是具青铜棺椁。棺盖滑开的声响中,历代岑氏族长的尸身爬出,脊背藤脉交织成星网,将黑袍牢牢缚在网心。
“你输了。“黑袍在星网中轻笑,血肉突然汽化。噬星藤自他白骨中破体,缠住岑无疾的藤脉疯狂反哺。两人的记忆开始融合——三百年前种藤的是他,七岁被喂药的也是他,就连黑袍都是未来堕入星灾的自己。所有轮回的起点,竟是此刻盐山崩塌的瞬间。
辰砂暴雨突然静止。岑无疾的瞳孔映出终极真相:洛河根本不存在,所谓盐工、星狩使乃至大景朝,全是星髓幻化的虚影。真正的岑氏血脉早被噬星藤吞噬,历代族长不过是藤脉操纵的傀儡。而黑袍,是唯一觉醒却无法承受真相的疯子。
“该醒了。“夙无垢的残识化作星砂渗入地脉。噬星藤突然调转方向,藤须刺穿岑无疾双目。剧痛中,他看见盐山废墟下埋着真正的龙脉——那是条横贯地壳的青铜锁链,串着九百颗荧惑星核。每颗星核都裹着岑氏婴儿的胎衣,脐带血在链身上写满《浑天残策》。
黑袍的枯骨在星网中化为尘埃。岑无疾踏着荧惑星核走向地心,噬星藤在身后织成裹尸布。当第九百颗星核被藤须刺破时,地壳深处传来婴啼——三百年前被献祭的岑氏初代婴骸睁开眼,掌心月牙胎记与岑无疾的完美契合。
“原来我才是星灾本源...“他扯断青铜锁链,星核如泪滴坠落。噬星藤在虚空绽放成星茧,茧壳上映出终极选择:吞星核成新神,或碎藤脉还苍生。岑无疾的指尖抚过婴骸胎记,星砂突然逆流——所有被吞噬的星髓,正通过藤脉反哺破碎的龙脉。
盐山废墟上晨曦初现。岑无疾的白发寸寸转黑,噬星藤凝成青铜碑立在洛河畔。碑文无字,只刻着道未完成的星轨。当早渔船的梆子声传来时,船头的老渔夫摘下斗笠——赫然是年轻了三十岁的七叔公,他腰间算筹完整无缺,末端“岑“字清晰如新。
洛河畔的青铜碑在暮色中渗出星砂,碑面未完成的星轨随月相移位。岑无疾坐在碑顶刻字,刀刃划过的痕迹总在次日复原如初。第七个朔月夜,他蘸着晨露描摹星轨,露水竟在碑面凝出夙无垢的眉眼:“你可知这碑为何不食人间字?“
话音未落,河面漂来盏青铜灯。灯火映出对岸奇景——本该崩塌的盐山完好如初,七叔公正将幼年的岑无疾推向辰砂河。噬星藤突然暴起,藤须穿透幻象的刹那,真正的七叔公从渡船跃出,手中算筹拼成囚星笼。
“星骸不灭,轮回不休。“七叔公的嗓音年轻了四十岁,鬓角星纹与碑面星轨共振。他掀开衣襟,心口嵌着块青铜碑残片,裂纹间渗出荧惑星髓:“当年我剖心镇碑,才换来你三百年的清净。“
岑无疾的瞳孔映出双重幻影:三百年前七叔公在盐山剜心,此刻却成星骸归来的守碑人;幼年自己被推入河底的瞬间,噬星藤正从七世祖岑昭的尸身破体。记忆碎片的裂隙间,他窥见青铜碑底镇压的真相——洛河是首尾相衔的莫比乌斯环,所有因果都在重复吞噬自身。
子时的梆子惊飞寒鸦。七叔公的算筹突然裂成星砂,凝成九重嵌套的浑天仪。最内层的玉衡勺指向岑无疾后颈,胎记裂开的缝隙里钻出银白藤须,与碑底蔓延的噬星藤绞成星链。
“时辰到了。“七叔公的皮肤寸寸剥落,露出底下青铜浇筑的骨架。他脊椎处延伸出的锁链没入河床,链身挂满历代岑氏族长的头骨。当锁链绷紧时,盐山幻象再次崩塌,真正的龙脉从河底升起——那是根横贯天地的青铜棱柱,表面刻满《归尘偈》,每个字都在渗出血色星髓。
岑无疾踏着噬星藤攀上棱柱。狂风掀开他的衣襟,心口星钥已与血肉融合,在皮肤下勾勒出完整的荧惑星图。棱柱顶端坐着个垂钓的老者,鱼线末端拴着九颗星核,每颗都映着他不同年岁的死相。
“归尘,还是成偈?“老者掀开斗笠,赫然是碑文上流动的夙无垢残识。她手中的钓竿突然裂变,化作九百条噬星藤缠住棱柱。岑无疾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星核中分裂,有的化作星砂修补龙脉,有的执剑斩断因果,更多的则在棱柱表面刻写新的《浑天残策》。
卯时初晓,第一缕阳光刺破星核。岑无疾的噬星藤突然调转方向,藤须刺入自己双目。剧痛中他看见终极真相:青铜碑根本不存在,洛河是初代岑昭濒死前的执念所化,所有轮回都是噬星藤在读取宿主记忆后编织的幻戏。
“该醒了。“他捏碎心口星钥。棱柱应声崩塌,九重浑天仪化作星砂飘散。岑无疾的白发寸寸成灰,噬星藤从皮下剥离,在虚空凝成最初的种子。当七叔公的青铜骨架坠入河底时,真正的洛河终于显现——不过是条三丈宽的野溪,两岸零星散布着盐工茅屋,晨雾中传来母亲唤儿吃饭的吆喝。
碑址处只余深坑,坑底躺着块带牙印的麦饼。岑无疾拾起时,饼屑中钻出嫩绿的藤芽,在朝阳下舒展成最普通的牵牛花。对岸盐山上,七叔公正呵斥着偷懒的盐工,腰间算筹完整无缺,末端“岑“字被晒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