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两侧的苍岩在暮色中泛着铁灰，断崖上倒悬的枯藤随着马蹄震动簌簌掉落。杜濩解下腰间盛着烈酒的牛角壶，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靛青纹面在阴影里如盘踞的毒蟒。他粗糙的指节叩了叩岩壁上捆扎的滚石，麻绳绷紧的吱呀声让身后賨人战士的呼吸陡然粗重。
“来了。“杨任突然按住腰间的环首刀，刀柄缠着的旧葛布还沾着去岁平定板楯蛮时的血痂。谷底腾起的尘烟里，“李“字大纛刺破薄雾，铁甲鳞片碰撞声惊飞了岩缝里的鹞鹰。
“传令。“杨任抓起三眼铜弩机，箭槽里淬毒的矢尖泛着蓝光，“待前军过半，先断其尾。“
岩壁上渗出的山泉混着血水，在谷底汇成蜿蜒的赤溪。杜濩咬断拴着滚石的麻绳时，听见齿间传来去年秋收时嚼新粟的脆响。三百斤重的青岩轰然坠落，砸在益州军押粮的轺车上。
“放弩！“杨任的吼声在岩壁间折返三次。二十架大黄弩同时震颤，淬毒的弩箭穿透皮甲，中箭者脖颈瞬间泛起蛛网状青斑。杜濩吹响人骨哨，賨人战士从石缝中跃出，腰间铜铃震得益州战马扬蹄惊嘶。他们手中的勾镰枪专挑马腿，铁蹄折断的脆响混着马匹哀鸣，在山谷里回响。
张修将竹简重重拍在髹漆案几上：“朴胡要三十车广汉铁锭才肯出兵。“
“再加五车井盐。“张鲁说道，告诉他，米仓道的商队今后过賨人地界免收厘金。“
“可那老酋长昨日还在祭白虎...“
“那就送他一张白虎皮。“张鲁突然扯下帐中悬挂的鎏金虎头佩，“就说这是当年高祖斩白蛇的剑鞘所化。“
……
“庞羲受死！“杨业暴喝声震得盾阵微微后撤，长刀劈开三层蒙皮木盾，“刘季玉连自家东州兵都喂不饱，倒有闲心管汉中的米仓？“刀尖一挑，裹着蜀锦的传令官被甩在“益“字军旗上，猩红浸透了锦缎上的金线朱雀。
庞羲在亲兵盾墙后庞羲左肩炸开血花，远处山崖上的阎圃高声笑道：“这一箭替米仓道三千流民谢过庞公厚赠！“
杨昂肋下的麻布已浸透成酱褐色，他试图撑起半身时，案几上的青铜博山炉被肘部撞得晃荡，积灰的香屑簌簌落在张鲁的竹简上。帐外暮色里传来卸甲的铿锵声，与伤兵压抑的呻吟交织成片。
“天师...“杨昂刚开口便呛出口血沫，左手死死抠住铺在苇席上的蜀锦——这是去岁大祭时张鲁亲赐的云雷纹锦。
张鲁霍然起身，玄色道袍扫翻漆盒中的艾绒，纷扬的草屑在斜照的夕光里宛如金粉。两名道童立即按住杨昂肩膀，少年掌心新鲜的草药汁在麻布上洇出青痕。
帐帘忽被掀开，裹着血腥气的夜风卷进个背药箱的方士：“禀天师，刑徒已在褒谷口伐得柘木三百...“
“不够！“张鲁突然扯断腰间五铢钱串，青铜钱币叮当滚落舆图，“传令南郑大牢，把判黥面的流犯全押去修栈，若铺不完七里木道，让他们自己扛着横梁去填！“
杨昂还想说什么，却被道童灌入口苦艾酒。热酒混着车前草的药气在他喉头翻腾，恍惚看见张鲁道袍内襟露出的布防图，米仓道各处的朱砂标记艳如凝血。当葛布缠到第三层时，帐外突然传来賨人特有的骨笛声，混着杜濩部下搬运战利品的呼喝。
张鲁正将染血的麻布投入火盆，火焰窜起时照亮他嘴角微纹：“杨怀特意用蜀锦裹着铁锭，每车都插着'犒军'旌旗——“他突然捏碎手中艾丸，“就等着朴胡的狼兵去劫营呢。“
绿焰在牛阵中蛇形游走，蒟酱燃烧特有的酸涩气息裹着皮肉焦味直冲鼻腔。杜濩单手勾住樟树枝桠荡下，腰间铜铃在叮当乱响。他踩住个满地打滚的益州兵后背，短刀精准挑开对方皮甲束带——内衬赫然缝着广汉铁官的朱砂印鉴。
“果真是灌铅的货色！“杜濩朝岩壁啐出口血沫，反手将印鉴甩给树下的巫祝。老巫祝颤抖着捧起染血的绢布，用賨人古语嘶声高喊：“虎神赐勇！“
岩壁上应声亮起三百支松明火把，映出賨人弓手们靛青纹面上新涂的赭石战纹。他们手中桑木弓拉满时发出的吱呀声，竟与牛车辕木断裂的哀鸣混成诡谲的和声。
五辆燃烧的牛车突然被巨力掀翻，二十名重甲力士从焦木残骸中冲出。他们身披的双层筩袖铠沾满蒟酱残渣，在绿焰映照下如同青铜浇筑的恶鬼。为首力士抡起连枷砸向杜濩，铁链扫过处，碗口粗的樟树应声而断。
“等的就是你们这些铁乌龟！“杜濩翻身滚进车底，吹响三短一长的骨哨。埋伏在腐叶下的賨人猛地扯动绳索，浸过桐油的藤网兜头罩住力士。十支火箭随即破空而至，藤网瞬间燃成火笼——筩袖铠在高温中逐渐发红，力士们的惨嚎惊飞了整片山林的夜枭。
当最后一名力士在铁甲熔铸的棺椁中停止挣扎时，杜濩踩灭靴底火星，从焦土中抠出半枚未熔的五铢钱。钱文“益州太平“四字在余烬中泛着诡异的金红色，背面却隐约可见新錾的阴刻符咒——正是五斗米道祭坛上常见的云篆。
张鲁缓缓放下青铜望筒。他道袍袖中的书简无风自动，停驻在记载“火牛破阵“的竹简处。阎圃注意到天师嘴角的笑意比往常多维持了三息，直到营内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牛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