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傅玩命的跑，再不敢回头，蹬上了车子冲出了厂区，找小路回了家。
他自己估计肯定瞒不住，因为厂长有意无意的找传达室看门大爷聊几句就会把他露出来，果然转天上班他就被调离了原岗位，给弄去锅炉房打杂，一个月少拿三十块钱。
二呆听到这问道：“那武厂长领个瘦高个半夜在电工室算账？被你撞破了他一不收买你，二不灭口，给你弄烧锅炉去算怎么回事？”
李师傅的香烟燃尽，狠狠的掐灭在烟缸里，他倔强的说道：“新社会了，没有法律管他么？他还灭口，真以为是封建王朝，至于收买？哼，咱可不能跟他同流合污，我没事就举报，可也没什么人信，跟听聊斋似得，后来厂里效益也不行，工友还怪我给厂长找麻烦，让他分心没法和当初似得卖力经营，这都哪跟哪啊，谁知道那老武暗地里都干了什么勾当，才让我们庆东厂每况愈下”。
我看着他的表情有些感触，一方水土一方人，白山黑水在这些普通的工人的脊梁上刻下了铭文，凌冽的北风会在他们额头雕琢年轮，虽然冬天呼出的白雾凉的能结成冰渣子，但血是滚烫的，那是他们的血脉和深扎在黑土地冻土层下的倔强。
之后李师傅又给我们讲了讲见闻，刘大姐也想留我们吃饭，说拿着我给的钱去买肉，给我们弄杀猪菜，我摆手谢绝，让小三拿出了纸笔，记下了李师傅视角内最近几年工厂的情况。
打那次撞见武厂长密会瘦高个后，李师傅时常看着庆东机械加工厂的红砖墙发呆，那上爬满了爬山虎藤，他每次看都觉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吞噬着这苏联援建时期建设的硬朗厂房。
曾经的工友摘下沾满油污的棉手套，望着一批又一批装箱的轴承被装上卡车，这些本该出口苏联的精密零件，现在正沿着绥芬河向南方飞驰，被廉价经过皮包公司倒卖，不知流向何方。
财务室还是会飘出的算盘声，会计通常会夹着几声咳嗽，圆珠笔在库存单上迟疑地画圈，也不知道算的是什么糊涂账，尤其三车间那台德国进口机床，账面记录显示上个月刚完成大修，可流水线上的工人们都知道，那台机器已经三个月没响起过启动的嗡鸣。
每天下工，保卫科长的影子还是会斜斜地切进车间，倚着门框让车间主任交钥匙，对，打那以后钥匙只有车间主任能过手，往来要记录，车间主任摸出钥匙串时，李师傅经过会瞥见他皮夹克里露出的金利来领带，这可不是靠主任工资能置办的行头。
这一切在平静中暗淡，工人工资越来越少，直到今年，三月份开始拖欠，马上就八月份，还是要记账，这也是刘大姐和李师傅吵架的原因，这种情况并不特殊，近半年来在这一百多号工人以及数百名家属的生活中已经上演了很多次。
记好了李师傅的种种说辞，我有点于心不忍，我说道：“李师傅，不，李大哥，你是个好汉子，我就直说了，救急不救穷，我给您这一千块钱您可不能在家买菜吃饭过日子，要集合发不出工资的工友下海干点什么，不然坚持不了多久。”
刘姐说道：“我想过了，这有了本钱也进点服装在东一条摆个摊位，让老李去卖，对了，我手艺还行，还能干个小饭馆。”
我笑道：“这样这点钱不够用吧？还要跟工友们集资？”
刘姐说道：“我是这么想的，我们既是工友也是街坊，大伙一块出点钱，合股一块干，您这不是给我们一千么？我们再舍脸借点，应该能够。”
我说道：“服装你们没经过手，而且款式变化快，压款也多，这样吧，你就用我给这钱盘个门脸，地点不用太好，但面积一定要大，我给你们两口子找个买卖，你们也可以让你们的街坊工友入股，可股份不能多，最多再找两个合伙人，还要信得过的，后面忙不过来你们可以雇那些发不出工资的工友，这都是经验，升米恩斗米仇，人多打瞎乱，生意也做不好。”
李师傅说道：“什么生意？违法乱纪的事我们可不干。”
我说道：“不违法，我在天津进了一批新电器，您看我介绍信和营业执照上不也有电子产品销售贸易的方位么？这一批是小鬼子的货，绝对紧俏，叫传呼机。”
李师傅说道：“你说的那武厂长就有一个，听说是不管在哪，给他打电话那腰里那黑盒子就响，我打听了，是他从上海托人弄来的，厂里效益不成，他倒是越来越肥实。”
我说道：“就是那物件，我给你们赊账，卖了再还我，可那东西太贵，你们用传呼机当噱头，搭着卖点别的电器，什么彩电啊，录音机、录像机的，当然这些东西我也帮你们办，等你们流水起来至少能养十几口子人，要是做得好刘姐的小饭馆能干成大饭店，小三你记一下，回去找郭八要一批货给他们，房子的话你们可以找宋皮鞋去，就说我带的话。”
刘姐纳闷道：“晌午头你还跟我打听宋皮鞋的事，怎么这会又有交情了？”
我说道：“嘿嘿，之前没有，不过见面后有了点，今天之后他必然跟我称兄道弟，因为我也跟他谈了一单生意。”
刘姐说道：“你们这些做买卖人我们也不懂，老李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这位……大兄弟挺实在，也愿意帮咱，你说呢？”
老李看着我的介绍信，说道：“周兄弟是吧，我愿意跟着你干，就是厂里还发工资我也不愿意呆了，撞见了武厂长的事后一直被排挤，我明天就去辞职。”
我说道：“你放心，我不是骗子，对了二呆，把五院给我开过的证明给看看，第五地质调查院，厅局级的单位。”
二呆吧证明给他们看了，李师傅点头道：“我们也不懂，你说怎么弄就怎么弄。”
我说道：“小三，你把你公司电话留给他们，你离着这边近没事多过来帮衬一下，刘大姐我们先回了，你们等我消息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