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之后，宋皮鞋有什么跟佛像有关的东西都先让老白瓦看看，之后转卖给武千秋，一来二去也就相熟了，知道他是庆东厂的厂长，而老白瓦的表弟正管着一处远东的军火库，是苏联的一个校官，跟武千秋有些生意来往，说到这关系也就理清了。
这武厂长出手很阔绰，只要东西真，不管来路，跟释教有关的照单全收，热衷于佛像、佛龛、佛珠等，无论禅宗密宗派别门类，甚至因为关系近了，破格给宋皮鞋承租了不少厂里空置的房屋。
本来这生意作的很顺当，可就在一年前，也就是87年冬季的一天，宋皮鞋关了服装店正在店里独自盘账，武厂长亲自敲门来找他，说是有急事，让老宋赶紧拿着新收的货跟他走一趟，老白瓦最近回了苏联，东西也不用看，有什么算什么。
宋皮鞋一听这是急茬啊，虽然一直没问过武厂长收那么多宗教物品干什么，可他也是江湖人，心里也有盘算，知道不是什么正路的事儿，买家越着急价钱就越好要，这次还没有中间商赚茶水差价，是难得的机会，能不借着锅台上炕么？
想罢宋皮鞋拿上新收的一串紫檀佛珠，一对儿晚晴的供碟儿就跟他出了门。
武厂长亲自开着厂里新配的212吉普，他胖大的身子钻车门子都费劲，肚子直顶方向盘，拉着宋皮鞋就奔东开。
宋皮鞋有点纳闷，他问了问情况，那意思是货给您不就得了？怎么还要连人带货一块拉走，不至于送货到家吧？
武厂长一边开车一边嘬着烟卷，他回答的支支吾吾，但大体是说他看不好东西的年代，怕不是老货，带着我去能给说说来路，要是新物件再拉我回来取。
听到这宋皮鞋更纳闷了，他问道：“我说老武，我这服装店的账还没算完呢，你带着东西去要是不到代再回来找我取别的不完了？我去不去有什么用？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我都不怕你卷货跑了，你还要带我去找行家当面对质么？”
武厂长说道：“你到了就知道，唉，怎么说呢，有的东西我没法碰，需要你帮把手，老白瓦又不在，我也没有更能相信的人，只有请你帮我了。”
宋皮鞋有些好奇，他点头道：“这都好说，帮忙不怕，您可要加点劳务费，货款另算啊。”
武厂长答应的极其痛快，俩人开车到了一处废弃的堆料厂，周围也没有住家村庄，看着挺阴森的，要说老宋不害怕？他可没那么心大，可架不住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心一横就跟武千秋一起下了车。
武厂长介绍了一下这地方，苏联援建时候存废铁的，现下里面没有货，他就承租下来存报废损坏的机械了，也没雇人看着，这地方没人偷。
停好了车，武千秋用钥匙打开了铁链锁头，推开库房的铁门，这门有点缺油，门轴发出锈蚀的呻吟。
宋皮鞋跟着他往里走，锃亮的皮鞋尖沾上了门框剥落的锈渣，这库房挺大，还没有灯，这老武也是顾头不顾腚，在前面打着手电走，宋皮鞋只能数着武千秋的脚步声，半摸黑跟随。
越往里走宋皮鞋就觉着越怪，武厂长迈步有点不对，七步便停顿一次，一点不像着急的样子，这诡异的节奏让他的后颈发紧，空气里漂浮着机油的腥气和某种腐败的檀香，像有无数只潮湿的手在抚摸他的气管。
"到了。"武千秋的钥匙串在昏暗里叮当作响，他掏钥匙的顺祥手电光晃动，宋皮鞋盯着他西装领口露出的红领带，那抹红色突然扭曲成蛇形，亦如第一次在凤凰舞厅见他时候的感觉，等他眨眼时又恢复原状。
库房内间槅门被打开，门轴转动的刹那，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牛角印章，这是行里人防煞气的土法子。
隔间里终于有灯了，武千秋拉开了灯绳，一个不过三十瓦的灯泡在房梁上摇晃，照亮墙上被写的密密麻麻的经文，宋皮鞋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些朱砂绘制的梵文好似正在缓慢蠕动，视觉上如同铁屑被磁石吸引般朝着房间中央汇聚，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因为其终于看清隔间中央的物件，那是尊半人高的石佛，没有佛头的石像。
无头的佛像端坐莲台，脖颈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过，绝不是工具切割，青灰色的石料表面布满血管状的暗纹，甚至能听见细微的汩汩声，仿佛真的有血液在石脉中流淌，宋皮鞋的膝盖突然发软，他想起在广州听人说过的奇闻异事，78年盗墓贼在洛阳挖出过尊鎏金菩萨，那时土坑里渗出的血水也是这般声响。
"这是南梁的吧"？宋皮鞋找了个话头，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声音发飘，舌头都有点大，武千秋却不搭理他，从供桌上拿起三支线香点燃，烟雾却违反常理地下沉，缠绕着佛像的脚踝。
"老武，这可是个好物件，可这雕像的头呢？"宋皮鞋的尾音卡在喉头他看见莲座下的阴影在蠕动，似乎那些梵文正顺着墙根爬向佛龛。
武千秋把香插进香炉，之后说道：“宋老弟，该你了，你去把带来的东西放那雕像的脖颈处。”
宋皮鞋说：“老武，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我有点害怕呢？你自己放吧。”
武千秋说道：“我能放还叫你来干什么？这有忌讳，嗨，你也不懂，赶紧吧，你带来的东西什么价？”
宋皮鞋说道：“五……五百。”
武千秋摆手道：“放上，放上我给你一千。”
一听钱宋皮鞋的恐惧打消了大半，他咬着牙说道：“行吧，老武你可别害我，你可是有单位的，我一个盲流子什么也不怕。”
武千秋说：“你放心吧，我不能碰，但你没事，以后我还指望你给我弄东西呢。”
宋皮鞋把心一横，说道：“行吧，帮人帮到底，既然来了有钱能不赚么？”说罢他掏出佛珠和供碟儿，往前跨步，迅速把东西放在了佛像脖颈的断茬上，当然他也留了心眼，没敢用手接触那爬着血管的无头塑像。
东西放上后，灯泡开始频闪，佛像脚下的朱砂梵文忽然褪成血痂般的暗褐色。
此时宋皮鞋听到了异响，萦绕耳畔的似乎是数百人含混的诵经声，正从佛像的断颈处源源不断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