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延禧想了又想,心中委决不下,到了晚间,就又习惯性地向着萧瑟瑟所居的琉珠殿而去。
但见月光初升,殿中也不点灯,唯有萧瑟瑟坐在摇篮边,倚着窗外的月光,轻轻摇着摇篮,唱着儿歌哄着婴儿:“天苍苍,月光光,我家儿郎最强壮,落地能长七尺半,挽弓能挽十二石……”
耶律延禧走到门边,内侍正要提醒萧瑟瑟接驾,被耶律延禧摆手止住了。
耶律延禧静静地看着萧瑟瑟,那一刻,他似乎也回到了儿时,他在极小的时候,就已经失去父母,幼儿时的情景已经记得不多,但却有一个情景在梦中挥之不去,梦中他似乎睡在一个女人的怀抱中,那女子也是一身月光,唱着这样的儿歌,似乎还有一个男子,在自己耳边轻轻说话。那是他这破碎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梦境。
他挥手令从人们退下,自己轻轻地走进来,揽住萧瑟瑟,柔声道:“瑟瑟!你可有想我?”
萧瑟瑟猛地一惊,正欲行礼:“主上。”
耶律延禧牵住萧瑟瑟的手,柔声道:“瑟瑟,以后朕来,你不必行礼。咱们是一家人,在家里,不必如此。朕在春州接到喜报,恨不能立即飞过来看你母子。来,让朕来看看朕的小皇子。”
萧瑟瑟把耶律延禧引到摇篮边:“主上,这是敖卢幹。”
这时候侍女们点上灯烛,耶律延禧目光看向摇篮中的小婴儿,这时候婴儿已经有些长开,皮光肉滑,肥白可爱,他越看越爱,喜滋滋地弯腰抱起,亲了一口。
那婴儿正是刚要入睡,忽然被抱起,闻到他臭烘烘的气味,又被他胡子扎脸,顿时烦燥地哇哇乱哭起来,还使劲踢蹬着双腿。
耶律延禧也不恼,乐呵呵地道:“你看这小子,双腿多么有劲,将来一定是个勇士。”
侍女花哥上前欲接过啼哭不止的小皇子,口中奉承道:“主上,您看小皇子和您长得多像。”
耶律延禧却不把婴儿给她,自己捧起来仔细端详着,得意得说:“朕的儿子当然像朕了。不过,朕看他是所有皇子中长得最好看的。”他看向萧瑟瑟,笑道:“因为你小子有福气,你的母亲是天底下最美最温柔的女子。”
萧瑟瑟笑道:“主上谬奖了,臣妾不敢当。”
耶律延禧道:“朕说得可是真的。嗯,朕刚才听你叫这个孩子敖卢幹?你给孩子起名字了?”
萧瑟瑟忙道:“孩子的名字,自然是须得主上起。臣妾不过是给他先起个小名叫着好了。”
耶律延禧却道:“朕觉得敖卢幹这个名字很好,从容潇洒,见多识广,长大了是心怀温暖和博爱的人中君子。朕的爱妃美慧有才,这个名字,就当他的名字好了。”
萧瑟瑟忙道:“臣妾替敖卢幹谢主上。”
耶律延禧看着孩子笑呵呵地:“敖卢幹,快快长大,父皇要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萧瑟瑟听了这话,心中一凌,强笑道:“多谢主上。”
耶律延禧忽想起一事,就从福寿手里接过匣子递给萧瑟瑟:“这是前儿大宋送来的贺里,里头居然有两块李延圭墨,朕想得你用正合适。”
萧瑟瑟打开一看,就认出来了,惊异道:“居然是李廷圭墨!”
耶律延禧倒也诧异:“你居然认识此物?”他也是今日听人说起,方知这东西珍贵。不想萧瑟瑟竟是一看就知,顿时觉得自己的爱妃果然品味不凡。
萧瑟瑟道:“李廷圭听说五代时南唐制墨名家,离如今也一百多年了。李廷圭墨与澄心堂纸并称双宝,是南唐御用之墨与纸,在宋仁宗年间,就已经十分难得。听说这李廷圭墨是用松烟、珍珠、龙脑、白檀、鱼胶为原料,制成的墨坚如玉,价胜黄金。如此贵重之物,当用来书写传之后世的名家书画、经世文章,给臣妾一个宫闱妇人,岂不糟蹋了。”
耶律延禧:“东西就是来给人用的。才子名士学得的才艺,也不过是卖于帝王家。你是朕所爱之人,凭什么东西,都是由你挑选的。”
萧瑟瑟:“那臣妾就先用一方,剩下这一方,给敖卢幹长大了用。”
耶律延禧:“何必这样扣扣索索的,你只管都用了就是。”
萧瑟瑟:“李墨坚硬,能用上几十年呢,臣妾用一方尽够了。”
耶律延禧又将小皇子抱在怀中晃着,忽然道:“瑟瑟,这几天她们都争取请朕去她们宫里,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甚至要朕亲自来问你。”
萧瑟瑟一怔:“问什么?
耶律延禧道:“再过一个月,就先帝孝期三年满了,群臣要议立皇后。”
萧瑟瑟低下头去:“这种事情,哪里是臣妾能开口的。”
耶律延禧看着萧瑟瑟,双目炯炯:“你就没有想过,为自己,甚至是敖卢幹作打算?”
萧瑟瑟心中暗叹,只得道:“敖卢幹还是个吃奶的孩子,现在作打算,未免为时过早。”
耶律延禧却道:“大位是天下悠关,名份一定,这辈子可就不能改了。现在不打算,以后想打算,也迟了。”
萧瑟瑟抬头看他:“敖卢幹不居长也不居贵,我只想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将来能够做一个与国家有用的人才。不过,这也得等他长大以后,看他自己的选择是什么?”
耶律延禧失笑:“他自己的选择,他自己能有什么选择?”
萧瑟瑟却道:“他有幸生在帝王之家,将来不必为生计而营营役役,本就是一世无忧。他若是喜欢读书,就一直读书;他若是喜欢做事,想来陛下将来给他一个县,一个州去理事也好;哪怕他将来做医生、做工匠、甚至种田都使得。”
耶律延禧不悦地:“朕的儿子,将来怎么可能做工匠、种田,简直荒唐。”
萧瑟瑟叹道:“我并无企图,只要他自己自在开心就行。”
耶律延禧喃喃地道:“自在开心?这世间又有谁能真的自在开心?”他看向萧瑟瑟,眼中也有了柔情:“朕也只有在你这里,才能够稍有片刻的自在开心。罢了,你既然无心于此,朕、自然护得住你,护得住咱们的孩子。你说得对,敖卢幹还小,等他长大了,自然会有不一样的选择。朕是天子,要谁做皇后,谁做太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