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惜霜从楼梯间一路下到三层，越往下，空气越是潮湿，仿佛凝着一片使人透不过气的隐形雾气。
过道宽度大约能容纳四人并肩而行，比第一层要窄些，也要昏暗许多，有几盏灯已经不发光了。
这层的牢房里究竟有多少人，很难辨认；可以用肉眼看清的光照范围里，看不见任何囚犯。
另外一个显著的区别是，这一层显得安静而压抑，对有人下到这来并没出现躁动的情况，只有偶尔从黑暗中传来的细碎低语，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郑惜霜深吸一口气，按照来时路上所设想的计划，清清嗓子。
“伊尔顿？还活着吗？”
无人应答。郑惜霜瞥向任务面板，既然要求是处决此人，那么他一定还存在于地牢中，而且没死。
心念电转间，郑惜霜换上一副有些不耐烦的语气：
“伊尔顿！再不出来，你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说出你知道什么了！”
在沉寂中等待几秒钟后，郑惜霜作势欲走。
“……等等！”
一个面容枯槁的囚犯扑到铁栏门上。只这一下似乎就用尽了他为数不多的力气，趴在那喘着粗气。
“……你，比我想象中来的要早。”
郑惜霜心下一松，他猜对了，至少猜对了一半。他掏出钥匙，打开牢门。
“你在这破地方还能知道外面过去了几天？别说了，赶快和我走。”
伊尔顿凝视着他，点点头，默认了这个回答，走出牢房。
郑惜霜关好门，握着械轮枪，以押送的姿态走在他侧后方。
锁链碰撞声在幽长的过道中回荡，似乎惊醒了地牢更深处的囚犯。
走到楼梯间前，这一路上，郑惜霜都感到被谁凝视着，那是满怀恶意的注视，倘若可以，他确信那人会立刻撕开他的喉咙。
那道视线非常明确地锁定着他，就像在夜晚遇见眼冒绿光的狼群，人类感受危机的本能使他心口一窒。
他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押着伊尔顿转过楼梯拐角后，被注视感消失了。
郑惜霜背后满是冷汗。尽管轮回乐园没有给出提示，但他怀疑审判所地牢正是世界难度中的Lv.11区域，或者是那超高危区域的入口一类。
二阶难度，对他来说，很大概率是触之即死。
对方没有出手，可能是因为他的看守制服，也可能是因为他正押着伊尔顿，更有可能的是，对方其实无法在监牢内自由出入，需要一些特殊的前置条件。
无论如何，现在想这些都没有意义。
心跳由于紧张和不安愈发加速，郑惜霜强装冷静，将伊尔顿带进审讯室。
审讯室意外的宽敞，墙壁涂着灰白色的石灰，表面残留着零星喷溅状的暗褐色血点，边缘被擦出模糊的淡痕。
锯齿钳、带倒刺的鞭刑杖、以及奇形怪状到郑惜霜看不懂该如何使用的金属工具，依次悬挂在左侧墙面的挂钩上，擦拭得冷光森然。
“你现在暂时是安全的。”
郑惜霜在角落找到一把折椅，打开后放在伊尔顿身前：
“但是，只有你证明你的确知道足够有价值的情报，审判官大人才会亲自来见你。”
“……”
伊尔顿默然无言，他看向椅子，又看向郑惜霜。
“你好像……很紧张。”
所言不差，郑惜霜已经手心出汗，械轮枪的握柄似乎都在往下滑落，耳边只有自己振如擂鼓的心跳声。
他强颜欢笑：“如果办事不力……”
“你也会戴罪入狱。”
伊尔顿接上他的下半句话，露出了然的神色。他终于在那张折椅上坐下。
“在塔坦沙漠深处，那座遗迹，维尔德叫它黑石。”
他眯起眸子，仿佛在回忆什么似的，语气低沉。
“我……和他一起站在遗迹前，看他赶着那些奴隶们，用人命去填机关。”
“那是古代巫师的遗迹，壁画上绘制着荒古时代的历史。”
郑惜霜不明所以。他紧攥着手枪，努力思考着伊尔顿的话。
可以确定的是，伊尔顿锒铛入狱，并不是因为真的被发现了其走私行径，而是有谁刻意为之。
至于是谁安排了这件事，答案呼之欲出。
而现在，又是维尔德要将他灭口。说明在从遗迹到监狱的过程中，伊尔顿知晓了某些隐秘之事。
又或者，那座黑石遗迹，正是维尔德不希望外传的隐秘之事。
想通这一点，郑惜霜试探开口：“他在遗迹里找到了什么？”
伊尔顿笑了。他上下打量眼前这名握着枪的看守，摇摇头。
“不，我不会告诉你。我必须亲眼见到布瑞斯特，亲耳听到他会保证我的安全。”
“把我说的这些告诉他，已经足够证明，我确实知道很有价值的情报。”
说到这里，他的姿势甚至放松了许多，斜斜地倚靠在椅背上。
审判所建立之初，首要任务之一，正是收集并研究荒古时代的古物。
那名二等审判官知道此事后，是不可能杀他的。
也许谈不上什么荣华富贵，但他应该至少会得到一处住所，一笔钱，以及一个新的身份。
如果运作得当，也不是没可能获得“迁移凭证”……
就在这时，他看见，那名看守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
电光火石间，枪响的同时，伊尔顿全力前倾身体、摔落在地，沉重的镣铐使他只能保持摔落时的姿势，左肩处的血洞泉涌似的向外喷血。
他用力仰起头，看见郑惜霜几步走近、单膝跪地，将枪管抵在他头顶。
伊尔顿瞳孔收缩，用极快的语速说道：
“杀了我，你也别想找到药剂……”
郑惜霜闭着眼，扣下扳机。
械轮枪·仿制版15的最大攻击力，在如此贴脸的距离，直接在伊尔顿头颅上穿出一个足有两指宽的血洞，红的白的一应涌出，溅出的鲜血甚至染红他的袖口，身上也有些血迹。
伊尔顿死不瞑目，眼球凸出，布满血丝，还保持着讲话时略张着嘴的神情，像在发问，抑或诅咒。
郑惜霜喘着气，将械轮枪一把丢开，颤颤巍巍地扶着膝盖站起身，尽量扭过头不去看。
第一步完成了，他做到了。
他的手掌在颤抖，无法自控的发抖。
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比想象中简单太多了。只要有一把枪，一切都很简单。
只要抬起枪，扣下扳机，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
当他一枪打偏，最后选择单膝跪下来将枪口与伊尔顿的头颅紧密贴合时，他是根本没有经过思考的。
仿佛他潜意识里直接就知道，此时该避免打偏下一枪，所以要贴紧目标。
不是每个人都像苏晓那样，进入轮回乐园前便已经是杀手，为了复仇而训练自己进行杀戮。
郑惜霜曾经是普通人，像普通人一样活着，像普通人一样幻想过自己突然获得超凡力量，痛殴老板、大肆敛财，走上人生巅峰……
他觉得，绝大多数契约者，曾经也是这样的。
也要面临，杀人或者死的选择题。
而能活到高阶的……不，不需要那么久，三阶的契约者，大概就已经能视屠杀如家常便饭了吧。
那些无法逼迫自己去这么做的，或是无法适应的，在一二阶就会被淘汰掉。
轮回乐园，即是如此残酷。
郑惜霜缓了大概两分钟左右，才重新捡起械轮枪，用衣摆擦拭沾上的鲜血，将其插回腰间的皮带。
他又将看守制服外套脱下，翻了个面，重新穿上，扣好扣子，避免血迹暴露在外。
直到这时，他才有时间查看轮回乐园的提示：
【你杀死了走私犯·伊尔顿】
【你获得世界之源2.1%】
【你可选择发动你的天赋夺血者，夺取其精华血液凝聚富含生命力的晶体】
【这是你首次杀敌，储蓄空间开启（2立方米），在返回轮回乐园后，储蓄空间可使用乐园币升级大小。】
这个天赋居然是选择性发动的，而不是直接默认使用。
这说明夺血者夺取敌人精华血液时，也许会为他带来什么负担？又或者，纯属是一种没有明确显示的次数限制？
为了确认具体情况，郑惜霜选择发动天赋能力。
从伊尔顿的两处枪口涌出的部分血液在无形的力量作用下，慢慢汇聚到一起，在血泊上形成一块暗红色晶体。
郑惜霜俯身将其捡起，观察发现，这块晶体并不纯净，内含许多斑驳杂质。他决定临时把这东西命名为血晶。
在刚才凝聚血晶的过程中，他在冥冥中感到自己可以控制血晶的形成速度，但这会消耗他的精力。
比如现在，他就隐隐感到些疲惫，就像连着看了两小时手机。
消耗非常小，一次两次可以忽略不计，但仍然会使他在一定程度上疲劳，这就是夺血者天赋的隐形限制。
郑惜霜将血晶收入储蓄空间，查看任务面板的提示：
【你已完成任务：保守秘密】
【你获得维尔德的信】
一封纸质信件出现在手中，没有信封，只是信纸被折了两叠。
比起信件，这种保密程度不高的信息传递方式，更像是急促之下迅速塞到谁手中的纸条，内容不会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