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骤雨转急,铅灰色雨幕将玻璃窗冲刷成扭曲的毛玻璃。
走廊声控灯管在雷声中明灭,刚出审讯室的秋元悠介瞧见窗口处一直观看的古屋彻朗的背影。
警部腕上的手表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光,他好像也是正准备离开。
对方转身时,棕色皮鞋在光洁的地面拖出潮湿的水痕。
审讯结束后,众人回到了办公室。
座位上,高桥佑哉将案卷抵在下颌,纸张边缘被指尖揉出褶皱。
“警部...”
他喉咙吞咽了一下,审讯室方向传来金属门关闭的闷响。
“那位无证侦探...法官会怎么判?不能酌情量刑吗?毕竟是为了婚约...”
铃木智久啜饮咖啡的节奏微妙停顿,杯沿恰到好处遮掩住了嘴角弧度。
这位在一线摸爬滚打多年的刑警总像看穿一切的棋手,此时蒸汽升腾汇成的蛛网白雾掩盖住了他的眼睛。
听见这个似曾相识的问题,秋元悠介微微一愣,手中的放大镜悬在侦探偷拍照片上方,胶片上的雨伞图案被放大成模糊光斑。
静默之中,指甲无意识的刮擦证物袋封口,记忆深处开始翻涌。
曾经青涩的他也问过类似的问题,不过却挨了师傅一下。
只是提示了一句话,感叹还是太年轻了,多经历几次就会明白。
果不其然,只是短短一周时间,他就悟了出来,不再纠结。
法与情,这是多少年来都没有解决的问题。
楼外惊雷劈落的瞬间,古屋警部的侧脸在闪电光线中宛若一张古朴的青铜浮雕:
“法律不是天平,是尺规。忒弥斯和阿斯塔米亚不过是美好的象征。”
他目光幽幽的看着窗外,解开领扣,喉结在阴影中滚动:
“三年前银座珠宝抢劫案,劫匪哭着说女儿要做心脏手术,但记得审判庭旁听席的哭泣声吗?”
当头棒喝之下,高桥佑哉支支吾吾,指节泛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思绪陷入混乱。
打印机突然吐出传真,旁观许久的铃木智久抽出纸张的撕裂声格外清晰。
“年轻人总爱把苦衷当免罪符。”
他伸手弹了弹手中墨迹未干的订婚记录,油墨纹路在暴雨时候特有的潮气中晕开。
“等你们见过用骨灰盒藏毒的孝子,用亲生儿女骗保的慈母...”
回过神来的秋元悠介,扶正歪斜的放大镜。
曾经偶然听一位经验十分丰富的老法医说过,解剖刀能划开皮肤,却剖不开人心。
就在这时,他目光凝聚,忽然注意到一张照片的角落:好像是侦探事务所的窗台上,枯萎的订婚玫瑰还插在积灰的花瓶里。
感叹完的铃木智久将手中纸页扔在桌面,油墨味在空气中扩散,上面记录着无证侦探早已取消了订婚戒指。
暴雨砸在玻璃上的轰鸣吞没了叹息。
冰冷的法律条文在潮湿空气里膨胀,像勒进血肉的钢索,又像拖住溺水者的绳索。
楼下走廊尽头,少年育成课值班室里的童话绘本被穿堂风吹起,彩页上的王子正俯身为灰姑娘穿水晶鞋。
金属椅子与地面摩擦出轻响,铃木智久的话语,混着雨声竟似某种古老的钟声。
“结案报告里不会记载的是...”
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厚实的墙壁,最后来到审讯室的位置,铁门小窗透出的光正被黑暗吞噬。
“那位未婚妻,早已取消了订婚戒指。”
完结的话语中,惊雷响起,黑暗吞没了众人的表情。
楼层走廊重归寂静,唯有鉴识课的惠普打印机仍在吞吐热敏纸,像台永不疲倦的判官。
雷雨天气,灯光闪烁。
椅子上的古屋警部的表情明暗交错,手中的钢笔在卷宗上投下细长阴影,金属冷光掠过眼角的皱纹。
“程序正义是法治根基,但实体正义也不可忽视。法律的本质是维护国家稳定。”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话语过于强硬,他沉默一会儿后,语气柔和的劝解道:
“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法有规定,自当而行。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多管了。”
此刻,秋元悠介的记忆逐渐清晰,回想起师傅发人深省的话。
“同情不能稀释罪行,就像暴雨不能洗刷罪恶。”
他转动放大镜,指节叩在实木桌面,惊得咖啡里的涟漪荡开。
“高桥,发什么呆?还不赶紧干活。”
见高桥佑哉呆呆出神,铃木智久的呵斥如同砂纸一般,磨平了所有柔软的棱角。
忽然,明亮的灯光骤然划破雨幕。
在扭曲的放大镜下,照片在强光中纤毫毕现:
死去的议员夫人将小手嵌入新井秘书的西装褶皱,翡翠耳坠垂落的弧度,正与电梯失重中晃动的百达翡丽手表重合。
两具身体交叠的阴影里,藏着比婚戒更隐秘的契约。
“真是...”
看见这般离奇的情景,秋元悠介瞳孔猛缩,情不自禁的的感叹了两个字,接下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目光紧盯着照片里的两人,似乎想要从二维的图像里窥见他们本来的面目。
这时,高桥佑哉顾不得失落,震惊的张大了嘴。
而见识多广的铃木智久面上也是带着几分惊色。
“好一出《麦克白》!”
古屋警部的叹息混着雨声:
“看来我们需要将两位秘书都请过来了,希望竹内议员不要以为我们在针对他。”
“行动吧!”
话音一转,语气坚决如铁。
警笛刺破雨幕,警车破风而行。
闪烁的顶灯,将东京的夜色切成规整的方块。
......
审讯室的日光灯投下懒散的阴影。
这位名声在外的政坛秘书稻田浩二瘫倒在铁椅上,像条脱水的鳗鱼。
光滑的金属桌面倒映着他扭曲变形的面容,额角折射出油光。
这位曾穿着定制西装出入国会议事堂的男人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电子钟的红色数字一分一秒的跳动。
秋元悠介将转账记录和录音甩到桌面,那位无证侦探留了一手。
在确凿的人证和物证下,竹内议员的二号秘书稻田浩二虽然试图挣扎辩解,但最后还是供认不讳,承认是自己雇佣侦探跟踪了新川。
明白自己前途无望之后,他有些神经质地啃咬指甲,直到面目狰狞:
“老师总说“政治家的影子必须比和服更加干净”。新井的影子肮脏了,我只是帮他更换一下。”
“雇佣侦探跟踪,隐匿凶杀证据.——这就是你从政坛学到的?”
听见此话,稻田浩二挺直脊背,瞳孔里燃起病态的光,神情疯狂:
“诸位可曾见过筑地市场的金枪鱼拍卖?每条鱼鳃都被冰冷刺骨的铁钩刺穿吊起,就像我们这些秘书--不踩着别人往上浮,就会被暗流扯进深渊。你们明白吗?”
新井广司的存在犹如一座大山,横亘在他晋升第一秘书的道路上,挡住了他成为政治家的宏愿。
嗤笑一声,高桥佑哉的钢笔发出“咔”的响动,墨汁在笔录上晕开黑斑。
指尖摩挲着议员夫人与新井秘书在温泉旅馆的偷拍照,秋元悠介面无表情的说道:
“那么你也该知道,当鱼被送上砧板时,第一个被剖开的就是肚子里的秘密。”
“新井杀人入狱。接下来,我就会成为公设第一秘书。你们难道不想获得一位国会议员秘书的友谊吗?”
“是吗?”
这句反问的余波回荡在狭小的房间内,仿佛是断头台的嘲笑。
无言之中,稻田浩二痴痴的望着一片空白的墙壁,记忆仿佛回到常驻的办公室里。
角落里晃动的树影,那是竹内议员最喜欢的黄杨。
喉咙里发出溺水般的“咯咯”声,他高扬的头颅渐渐低垂。
走廊上,高桥佑哉一边摇头,一边毫不掩饰的鄙夷对方:
“真是令人失望透顶。倘若日后都是这般人物执掌政坛,那...”
“呵呵,你真的以为自己了解霓虹这个国家的政治家吗?他们可不像外表那般光鲜亮丽。那些肮脏的交易,都隐藏在吞噬了无数灵魂的黑暗之中。”
铃木智久的嘴角挂着冷笑,内心满是愤愤不平。
“好了,不说这个。接下来的那位才是真正的硬骨头,对方肯定一点都不承认的。要是他和夫人的事情曝光,竹内议员肯定第一个杀了他。”
似乎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将话题引向别处。
尽管对铃木智久的过往充满好奇,不明白他是如何对政治家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但目前案情尚未告破,秋元悠介当务之急自然是集中精力破案,不相干的事情暂且搁置。
日光灯管在金属天花板间嗡鸣,将惨白光线泼洒在审讯室每个角落。
中央铁椅上的新井广司垂低着头颅,面庞处于阴影之中,表情深邃,看不清楚。
他身上的定制西装在强光下泛着青灰色泽,整个人仿佛被浇筑在混泥土里,连睫毛都不曾颤动。
“砰!”
碰撞的声音在密闭空间炸开,高桥佑哉摔开笔录本。
“简直是对牛弹琴。”
他扯松领带,冲出审讯室,脖颈上泛起恼怒的红潮。
单向玻璃外,看见全部过程的秋元悠介用铅笔轻敲着档案边缘,在“早稻田大学法学部”的粗黑字样上留下细密凹痕。
“精英的脑回路可不会向蠢货敞开。”
为了安慰自己的组员,铃木智久将罐装可乐贴上后辈涨红的耳际,“当年竹内议员在竞选中横扫参与者时,这位可是他的暗影武士。”
冰冷的铝罐扣在高桥佑哉掌中扭曲变形,碳酸气泡发出细微爆裂声。
“话都不说,怎么审讯?”
察觉到对方的沮丧,铃木智久解释道:
“好了,高桥。你以前在警察署抓的不过是小偷,自然容易撬开口。今天这位可是早稻田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进入外务署,又成为国会议员的秘书。对方可是精英中的精英,不要在意。”
突然,古屋警部咳嗽两声,用皮鞋跟轻轻敲击地砖,让众人安静下来。
这位系长正从容的调整着袖口,月光蓝领带随着动作泛出流水般的光泽。
“但暗影武士往往比主公更熟悉城堡的暗道,不是吗?”
他看向众人,指尖划过特殊制作的玻璃,指着屋内的沉默不语者。
随即,话音一转:“对付精英中的精英,自然也要精英中的精英。是吧,秋元君。”
“精英的血液温度需要特定环境才能解冻。这位新井秘书上进心很重啊。”
明白对方的用意,秋元悠介点点头,脸上浮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