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未褪。
寅时霜重。
京城浸在墨蓝穹顶之下。
飞檐挑着半枚残月,朱墙蒙着薄雾。
忽有凉风掠过,檐角铜铃泠然一颤,惊起栖在古柏上的寒鸦,扑簌簌掠过文渊阁琉璃瓦,碎落几片凝着白霜的银杏。
深秋时节的京城,依旧寒冷。
咚——咚——咚——
“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沿街打完第五更,陆亥不疾不徐回到谯楼,暂作休息。
他不着急回靖妖司,回去太早也无事干,不如在谯楼打坐修炼。
陆亥跌坐于蒲团上,闭目凝神,一遍又一遍默诵南华真经。
日高三丈。
昨夜喝大酒的几名士兵摇摇晃晃起来,一个个苦脸皱眉,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咕咕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几人摸了摸肚子,相视一眼,吩咐陆亥几句,然后勾肩搭背出门觅食。
霜天澄澈。
正午的日轮悬在京城九脊顶上,将琉璃瓦晒成流淌的蜜色。
陆亥抬头看了看天色,拂去身上尘埃,起身回靖妖司。
饭点到了。
一夜未眠,怎么也得吃些五谷杂粮填肚。
到了靖妖司门口。
陆亥驻足,施展烛阴玄眸看向镇妖塔。
黑煞依旧弥天。
拥有百年道行的陆亥不再惧怕这些煞气侵蚀,但仍然不能长久直视,否则必遭反噬。
说实话,陆亥有些好奇镇妖塔的构造,塔顶一层又该镇压着何等凶恶妖怪。
当然,也只是好奇罢了。
他可不会傻愣愣进去一探究竟。
即便要去,也要等有几千上万年道行和自保术法之后再去。
瞥视一眼,陆亥快步朝膳房走去。
去晚一步,恐怕只能吃些残羹剩饭了。
那群老饕也该起来了,这群家伙就是饿死鬼投胎,吃起饭来狼吞虎咽,恨不得将食物尽数消灭。
膳房。
已经有几位更夫正在埋头干饭。
陆亥打好食物,坐在一个安静地方。
莫约半刻钟,其他更夫陆续到来。
小小的膳房瞬间热闹几分。
一群人交头接耳,有说有笑。
几人聚在一起,屁话憋不出,就好八卦。
“听说了吗?最近靖妖司在漠北捣毁了一个邪教据点,砍了好多头呢。”
一个胖脸老汉前倾着身,说的有板有眼。
“那是当然,据说漠北那座小城已是血流成河,死人无数,幼老也不曾放过,这邪教端的是可恶。”
其中一人义愤填膺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什么,今早我瞧见校尉大人押送了一些穷凶极恶的恶徒回来。”
“呵呵,你们这些都是小打小闹,听我远房亲戚说,这次还抓了个大魔头呢。”那胖脸老汉笑呵呵道。
“切!你就吹吧,谁不知道你光棍一个,哪还有什么亲人在世。”
几人闻言皆是不屑一顾,冷言嘲讽。
胖脸老汉也不气恼,继续说起其他。
几人的谈话尽数落入陆亥耳中。
漠北靠近西域妖国,常有妖人作乱,出现邪教并不稀奇。
那里驻守着一支三十万军队,是为血衣军,目的就是为了预防妖鬼大举侵犯。
不仅有众多军中高手,就连普通兵卒也是武者出身。
一旦军阵成型,妖王甚至万年妖皇也要铩羽而归。
妖皇都是成仙作祖的老不死,轻易不会出手。
万般因果,无论何人都无力承受。
这点常识陆亥还是知道的。
至于此前是否有妖皇大肆屠戮人族,陆亥不得而知。
他对大晟的认识,仅限于原主的记忆。
陆亥念头飞转,觉得有必要读些书籍加深认识,省得以后在人前闹了笑话。
吃过饭,陆亥打算回行房小憩。
甫一出门,便听见外面熙熙攘攘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陆亥循着声源找去。
迎面而来是一群血煞冲冲的斩妖人,盛气凌人,竟压的陆亥有些喘不过气来,要知道他已是有百年道行的人。
陆亥定睛一看,心中大骇。
不同于普通校尉,他们的衣服是殷红中透着黑,衣袍绣有橙黄鳞甲、双翅凌空的狴犴。
此乃除魔都尉特有。
实力不知要比校尉高上几个档次,专司邪魔外道。
不渡妖鬼,只除邪魔。
有时那些走上邪道入魔之人,比妖鬼的危害还要大。
妖鬼尚存一丝良善,而邪魔人性泯灭,无药可救,唯有一剑斩之。
也不知是哪方魔人,居然惊动了这么多除魔都尉。
顺着人群望去,唯见除魔都尉中间押送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者,看不清面容,然其一身戾气令人不敢直视。
锈迹斑斑的铁链缠绕其全身,琵琶骨早已洞穿,被除魔都尉拖拉在地。
那妖人拼命挣扎,篆刻铭文的铁链便泛起金芒,灼得他虬结筋肉腾起腥臭青烟。
“尔等蝼蚁……”魔头喉间滚动的低吼震得都尉甲胄嗡鸣,脖颈处逆生的骨刺突然暴涨三寸,生生震断两枚镇魂钉。
“孽障,还敢猖狂,找死!”
一都尉见状,大喝一声,手中断魔锏骤然甩出,狠狠砸在魔人头颅。
轰隆。
地面凹陷瘢痕,那魔头脑袋炸裂,污秽之物迸溅一地。
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周围人猛地一激灵,大气都不敢喘。
一些胆小的更夫,当即呕吐不已。
转过头,不敢多看。
陆亥也是呼吸一滞,眉头微蹙。
许是心境有所变化,看到血腥场面竟不觉反感。
然而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魔头的脑袋蓦然一点点长出,着实骇人。
陆亥双眸闪过烛光,烛阴玄眸展开。
只见那魔头体内蕴养着一汪血水,滚滚沸腾,令人心悸。
陆亥恢复目光,却瞧见那魔头竟直勾勾看着自己。
那双瞳仁收缩成两道竖线,如同九幽裂开的缝隙,涌出裹挟着血锈味的煞气。
他喃喃自语,开口却无声。
闹剧结束,十几位都尉没有停留,拖拉着魔头一路进了镇妖塔。
周遭更夫仍是一脸骇然,目光时不时瞟向里面,黑漆漆一片,看不清楚,只能感受到一股股阴嗖嗖的冷气。
陆亥如木雕泥塑般伫立原地,原本平静的脸庞已是阴晴不定。
适才那妖人看着他说话,开口无声,不知为何,陆亥却听得一清二楚。
那道嘶哑而又充满阴森的声音犹在耳畔。
“小子,看够没有,你好香啊,本座一定要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