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似在低吟一首冗长而沉闷的悲歌。郑玄蜷缩在观察床的角落,身体微微颤抖,活像一只被暴雨淋透、孤立无援的雏鸟,柔弱又无助。消毒水那刺鼻的气味,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相互交织,在他的鼻腔里缓缓酿成一杯苦涩至极的酒,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无尽的痛苦。
隔壁床帘后,林浩正压抑着自己的抽气声。那声音虽被极力克制,却依旧如同一根根尖细的针,精准地刺入郑玄的太阳穴。在他的脑海中,那抽气声与预知画面中林浩韧带撕裂时发出的脆响,奇妙而又残酷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和弦。郑玄的视网膜上,像有一台不知疲倦的放映机,持续播放着慢镜头:红色跑鞋与积水接触的刹那,鞋底花纹挤压出细小水箭,晶莹的水珠四散飞溅;脚踝扭曲时发出的“咔哒”声,比现实里更清晰百倍,仿佛直接在他的脑内回响。
郑玄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他试图用这种生理上的疼痛,来覆盖精神层面所遭受的灼烧。然而,这不过是徒劳之举,反而让血腥味愈发浓烈。他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操场塑胶颗粒,那些黑色的小颗粒,如今已混着凝固的血痂,像是无声的控诉,又像是他无法摆脱命运捉弄的见证。
“为什么不提醒他?”校医猛地掀开床帘,那一瞬间,刺眼的白光毫无遮拦地劈开昏暗,让郑玄无处遁形。他条件反射般把脸埋进掌心,潮湿的掌纹间,浮动着三次错失的警告,像幽灵般挥之不去:第一次,体育老师吹响哨子,那尖锐的哨声划破天际,却未能唤醒他的勇气;第二次,女生尖叫“马蜂”时,飞舞的柳絮在风中肆意飘荡,他的警告声也随之飘散;第三次……第三次他好不容易张开嘴,可就在那一瞬间,林浩的鞋底已经滑出了那致命的角度,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盈而有节奏,像细沙缓缓流过玻璃瓶,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高雨的声音,宛如山间清泉,澄澈而动听,渗入这浑浊不堪的空气:“需要帮忙送医务室吗?”郑玄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像被拉紧的琴弦。他听见她运动鞋底与瓷砖摩擦的轻响,那声音仿佛有砂纸在打磨他的神经,让他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
手腕上的星图突然发烫,仿佛被点燃的火焰。新的预见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强行刺入他的脑海:高雨弯腰查看林浩伤势时,马尾辫会扫过对方打着石膏的膝盖;发梢沾上消毒水的瞬间,林浩会抓住她的手腕说“谢谢”。这个画面比任何身体上的疼痛都更具破坏力,郑玄感觉有无数玻璃碴在血管里奔流,刺痛着他的每一处神经。
“小心......”他挣扎着挤出一丝气音,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瞬间淹没在推车滚轮的噪音里。那噪音如同恶魔的咆哮,无情地吞噬了他的警告。当预见中的场景真实上演——高雨的发梢掠过石膏,林浩的手指擦过她腕间的银链——星图纹路突然爆发出灼目的红光,好似被注入了无尽的愤怒与不甘。郑玄猛地栽下病床,后脑撞上铁架的声音,沉闷而响亮,像敲响一口生锈的钟,在这狭小的校医室里回荡。
世界在眩晕中彻底颠倒。他看见校医的橡胶手套在眼前迅速放大,白色的手套如同幽灵般逼近。耳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如潮水般汹涌,一波接着一波。高雨薄荷绿的运动鞋停在半米外,鞋带系着他熟悉的蝴蝶结——上周暴雨夜,他曾目送这个结扣消失在街角,那画面至今仍清晰地刻在他的记忆深处。
“是中暑吗?”“看着像癫痫......”周围人的议论声,仿佛隔着一层棉絮,隐隐约约地传来。郑玄被七手八脚抬回病床时,瞥见自己的影子投在药柜玻璃上——扭曲成被钉在解剖台的昆虫标本,无助且绝望。林浩床帘后的私语忽近忽远:“刚才那声巨响怎么回事?”“谁知道,怪人发病了吧。”这些话语像一把把小刀,割着郑玄的心,让他在痛苦中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孤立无援。
输液管的点滴声,此刻化作倒计时的钟声,每一声都沉重而压抑。郑玄数着液滴坠落的速度,每个数字都对应新的预见画面:三天后林浩会拄着拐杖给高雨送奶茶,那画面中高雨脸上的微笑刺痛着他的心;下周象棋比赛时她的银链会勾住棋盘,仿佛命运在故意设下陷阱;而此刻校医正往他静脉注射的葡萄糖,将在午夜引发更剧烈的预知风暴,让他再次陷入那无尽的痛苦深渊。
月光透过百叶窗,像是被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影,在郑玄手臂上刻下囚牢般的条纹。腕间的星图已蔓延至肘部,猎户座的腰带三连星正对着窗外杨柳的枯枝,仿佛在与这死寂的夜晚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他轻轻转动输液针头,看血珠在皮肤上滚出微型轨迹——与预见中高雨比赛失利的棋路惊人相似,这诡异的巧合,让他更加坚信命运的无情捉弄。
走廊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值班护士的埋怨声中,郑玄听见高雨压低的声音:“这是化瘀的药膏......”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想象她将药瓶放在林浩床头的样子,那画面如同一把盐,撒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床单上划出象棋的“車”字,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像触发机关一般,引发新的预见:明天清晨,沾着她指纹的药瓶会滚落到自己床底,仿佛命运在刻意安排他们之间的某种微妙联系。
凌晨的暴雨倾盆而下,像是天空在为郑玄的遭遇哭泣。雨水冲刷着他内心深处的罪恶感,却无法将其彻底洗净。郑玄拔掉针头,如同一个挣脱枷锁的囚徒,溜出医务室。他赤脚踩过积水的水泥地,冰冷的积水没过脚背,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腕间星图在雨水中泛着幽光,每个光点都对应着高雨未来的劫难:被棋谱划破的指尖,那殷红的血迹仿佛就在眼前;比赛时的突发低血糖,让她在赛场上摇摇欲坠;回家路上差点被自行车撞到的惊险,每一个画面都揪着他的心。
他在凉亭石桌上发现半罐未收走的柠檬茶。易拉罐表面的水珠排列成星图纹路,仿佛是命运的又一次暗示。指尖触碰的瞬间,预见画面如海啸般席卷而来——高雨会在三个月后的暴雨夜被车灯晃晕,倒在同样的位置。这次他终于看清司机的脸:是打着石膏的林浩,在方向盘后露出惊恐的表情。这个预见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无法接受高雨将遭受如此可怕的劫难。
晨光刺破云层,带来一丝微弱的希望。郑玄蜷缩在杨柳树下,潮湿的树皮印在脸颊,像谁冰冷的吻。早操的广播音乐中,他看见高雨扶着林浩走向教学楼,两人的影子在积水中交融成诡异的双头蛇。腕间星图突然刺痛,新的预言在神经末梢炸开:今晚的象棋特训,高雨会解开马尾辫——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动作,将导致她输掉人生最重要的对局。
当上课铃撕破寂静,郑玄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晨露沾湿的裤脚沉甸甸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未出口的警告上。教学楼玻璃幕墙映出他的身影:星图纹路已攀至锁骨,如同被命运亲手戴上的绞索,越勒越紧。
此后的日子里,郑玄陷入了更深的挣扎。他深知,若继续沉默,高雨必将在劫难逃,可每次试图开口,那如影随形的恐惧便死死扼住他的咽喉。他害怕旁人异样的目光,害怕被当作疯子,更害怕即便说出真相,也无力改变既定的命运。
在课堂上,郑玄总是心不在焉,老师的提问他常常答非所问,换来同学们的哄笑与老师的斥责。他望着窗外,思绪早已飘远,满心都是高雨即将面临的危险画面。夜晚,他更是难以入眠,星图的灼热与噩梦交织,让他疲惫不堪。
终于,到了高雨参加象棋比赛的那天。郑玄早早来到赛场,躲在角落里,紧张地注视着高雨的一举一动。高雨身着一袭白色连衣裙,发丝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她看上去自信满满,却不知危险正一步步逼近。
比赛开始,高雨落子如飞,局势看似一片大好。郑玄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的目光始终紧盯着高雨的马尾辫,生怕她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便触发那可怕的预言。然而,随着比赛的进行,对手逐渐展现出强大的实力,高雨开始陷入困境。她的眉头紧锁,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手指不自觉地摆弄着马尾辫。
郑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就在高雨准备解开马尾辫的瞬间,郑玄再也忍不住,他冲了出去,大声喊道:“不要!”众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他身上,高雨也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你在干什么?这里是赛场!”裁判愤怒地呵斥道。
郑玄喘着粗气,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高雨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郑玄,你是不是疯了?”
郑玄看着高雨,嘴唇颤抖,却不知从何说起。就在这时,一阵风刮过,吹落了赛场边的一块指示牌,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高雨的头上。高雨顿时头晕目眩,倒在了地上。
赛场瞬间乱作一团,郑玄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被众人围住的高雨,心中充满了自责与悔恨。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沉默与犹豫,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命运并未因他的逃避而放过高雨,反而在他试图打破沉默的那一刻,以一种更加残酷的方式降临。
在医院里,郑玄守在高雨的病床前,泪水模糊了双眼。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若高雨能平安无事,他再也不会因恐惧而沉默,哪怕要面对全世界的质疑,他也要用自己的力量,为高雨驱散命运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