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钱混着槐花瓣扑在轿帘上,张洞数着黄泉铃的节奏。轿厢四壁渗出冰霜,凝成八幅《目连救母》的戏画。当画中恶鬼开始啃食轿夫脚踝时,青灰色轿帘突然被血浸透。
“到了。“
骷髅轿夫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张洞掀帘的刹那,漫天纸灰迷了眼——哪里是什么戏园子,分明是乱葬岗里搭着褪色戏台。九盏白灯笼悬在台柱间,烛火映出密密麻麻的墓碑,每块碑文都刻着戏词。
“张公子来迟了。“戏台幔帐后转出个纤瘦人影,孟小董的彩绣戏服缀满铜钱,凤冠垂帘遮住半张脸。她水袖甩过之处,墓碑间立起九口薄棺,棺盖上的抓痕还沾着新鲜血渍。
张洞正要开口,怀里的铜钱剑突然震颤。剑穗上的翡翠耳坠泛起幽光,映出戏台下方蠕动的黑影——数十件血旗袍正在碑林间穿梭,领口别的当票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咚!“
孟小董的绣鞋轻跺台板,满岗墓碑应声开裂。腐尸们披着戏服从墓穴爬出,生锈的钗环随着丧乐叮当。张洞瞳孔骤缩:这些尸体的面容,竟与白日典当行里那些血旗袍受害者一模一样。
“开戏——“
随着孟小董的拖腔,九口薄棺轰然洞开。张洞看见自家老宅的房梁从棺中升起,梁上悬着七盏人皮灯笼。最中间的灯笼突然爆燃,火光中浮现张幼红被金线缠缚的身影,她身上的朱红旗袍正在吞噬肌肤。
“幼红!“张洞纵身跃上戏台,铜钱剑劈向虚空中的金线。剑锋却穿透幻象,直刺入孟小董的左肩。鲜血溅在戏服牡丹纹上,那花纹竟化作活物,顺着剑身缠向张洞手腕。
戏台突然倾斜四十五度。
九盏白灯笼炸成磷火,照出地底纵横交错的青铜锁链。张洞的鹿皮靴陷入台板裂缝,下方是沸腾的血池,无数双戴着翡翠镯子的手正向上抓挠。孟小董的凤冠垂帘被阴风掀起,露出半张溃烂的脸——那溃烂处分明是金线刺绣的牡丹花纹。
“小心水袖!“罗文松的暴喝从岗外传来。张洞回身格挡,孟小董的三丈水袖已缠住他的脖颈。素白绸缎下凸起血管纹路,勒紧时竟发出婴儿啼哭。
血旗袍群趁机攀上戏台。领头的旗袍展开下摆,当票燃烧成灰,露出张洞亲手写给妹妹的及笄贺帖。张幼红的身影在血雾中凝聚,朱红旗袍的盘扣正是一颗颗人牙。
“哥...“鬼影抬手抚鬓,翡翠耳坠滴落黑血,“替我唱完这出《锁麟囊》...“
戏台四角的薄棺突然立起,棺中伸出缠满符咒的手臂。张洞感到怀里的铜钱剑在发烫,剑柄处浮出杨孝天的字迹:「民国九年,孟班主殁于鬼戏台,戏服噬魂需活人献祭」。
“原来你才是戏服养的鬼!“张洞咬破舌尖,精血喷在铜钱剑上。北斗七星纹路骤然亮起,剑锋割破水袖的瞬间,漫天纸钱化作火蝶。
孟小董发出非人的尖啸,戏服牡丹纹里钻出数百条金线。血旗袍们突然调转方向扑向她,当票灰烬在两人之间筑起墓碑。罗文松的阴轿撞破结界,白骨手掌掷出青铜鬼锁:“封住她的天突穴!“
张洞反手扣锁,触感却像按在活人喉头。孟小董的脖颈裂开七道血口,每道裂痕里都嵌着翡翠碎片。当青铜锁完全闭合时,整座戏台开始崩塌,九口薄棺沉入血池前,张洞瞥见棺内闪着金光的婚书——落款处竟是他与鬼新娘的生辰八字。
乱葬岗重归死寂时,张洞在废墟里捡到半张残破戏票。背面用血写着:「第七口棺材在贵府地窖,令妹的喜服该换新了」。
雨又下了起来,这次落的是掺着香灰的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