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狭间,位于东海道与大高道的分歧点鸣海丘陵内。
这里就像是一个葫芦形状的山谷,北部与南部入口处皆有狭道可以通行。
岚雾弥漫在丘陵山涧,仿佛给整个战场蒙上一层乌青色的悬疑面纱。
“这里山风清凉,适合休憩一下,来人啊!”
今川义元穿着华丽服饰,在侍从的搀扶下走出轿子,连日连夜的赶路颠得他屁股生疼。
他回首望向后面的军队,心想大家估计路途劳累,便打算趁着桶狭间气候宜人开摆宴会。
“太守大人!”
“传寡人命令,本部在此设宴,等待氏真统领后备部队跟进桶狭间。”
“哈!”
于是,今川义元犯下了此生最大的一个错误!
他实在是太小看织田信长了,毕竟就连路上的小孩子都知道尾张要完蛋了,哪里会想到织田信长竟会主动出击。
就好像猛虎遇到兔子,义元要先戏弄一下信长,向世人炫耀自己的武力再将之吞没!
滚滚黑云从四面八方汇聚在桶狭间上空,雷云涌动间陡然炸裂出一道白光,仿佛天地崩塌!
今川义元坐在一处高坡之上,任由穹顶雷光闪烁,他依旧岿然不动。
因为在东海道,他就是天!
忽然天降豪雨,冰冷的雨点滴落在今川义元身旁的顽石上,四处飞溅的水花仿佛预示着一场史诗级灾难的降临!
高坡之下,将士们饮酒作乐,好不痛快!
今川义元嘴里喝着蜜水,身后突然有小姓赶来,俯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令他那涂满白粉的脸上瞬间冰冷下来。
轰隆!
天空一声巨响,光影闪烁间今川义元显得更加阴沉恐怖。
“太守大人,松平元康叛变了……”
啪!
今川义元脸色铁青,把手中一罐蜜水摔在地上。
“怎么可能?寡人赠他金铜盔甲,容忍松平家的种种过分行为,竟然还要背叛寡人?!”
小姓慌忙跪伏在水坑中,颤抖回应道:“是主公传来的急讯!”
“真是条养不熟的狗!太让寡人失望了!”
今川义元摇头叹息,“寡人弄死竹千代,就像碾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无妨,氏真会出手的!”
他很快就把这些糟心的事抛在脑后,毕竟在大势倾轧之下,区区一个冈崎城主就像沾在鞋子上的泥土,翻不起什么风浪!
“儿郎们,接着奏乐,接着舞!”
“哦!!!”
“……”
宴会正酣,将士们士气高涨。
西进计划一直是今川义元的心病,如今再也没有人能阻挡自己了,他想到这里便来了兴致,在高坡上唱起了京都盛行的雅乐,以庆贺自己上洛。
今川义元在豪雨中又唱又跳,欢乐的气氛感染着在场每一个士兵。
然而就在这时,异象突生!
只听北部山林丛生之中,有一道无比洪亮的声音仿佛裹挟着强大的威势冲击过来!
一时间空谷传响,杀机必现!
“今川义元本阵在此,尾张儿郎们随我信长杀穿敌军!”
“哦!!!”
“……”
……
在狂风暴雨的冲刷下,浓郁的岚雾渐渐消散,拨开一片一片的白色雾气,雷光闪烁间木瓜纹旗帜若隐若现。
只见织田信长的红色披风,黑色战马在战场上一骑当先,高声呐喊:
“那是今川义元的旗本,将士们随我冲锋!不要首级,扔掉!我只要胜利!”
“塔塔开!”
“哦!!!”
“……”
漫天的杀伐声犹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今川本阵中,反应过来的人和没有反应过来的人,都在猝不及防之下掉进无序的混乱之中!
“大家给寡人冷静下来,不要慌!”
大雨滂沱,今川义元声嘶力竭地呐喊。
这一刻,不可一世的今川义元真的慌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织田信长能从大高、鸣海两座城池中间穿插过来直接杀进桶狭间?!
忽然,今川义元想起了一副年轻的面孔。
“是竹千代!!!”
那只经常被自己忽略,拿来当炮灰的蝼蚁,竟然想把寡人一口吞下?!
今川义元感受到自己的尊严被松平元康狠狠地踩在地上摩擦!
“竹千代!寡人要抽汝筋、寝汝皮、啖汝肉、饮汝血!要让天下人知道,背叛寡人的下场有多惨!”
今川义元愤怒咆哮,然而织田信长却不打算给他报复松平元康的机会。
“塔塔开!今川义元就在前面,给我杀!!!”
“哦!!!”
霎时,呐喊声、怒吼声、拼杀声……所有的一切都混在雨幕之中,无数鲜血溅射到翠绿的树叶上,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化进泥土之中,而混杂着鲜血的泥土又被接连不断的马蹄与脚步渐起,让绿叶显得无比泥泞,就像此刻的今川义元。
织田信长动作很快,部下不计后果地为他挡住刀刃,他就如同一支利箭狠狠地扎进今川军中。
今川义元同样用无数道人肉屏障,意图阻挡织田信长前进的步伐!
许多尸首横七竖八地倒在路上,又有更多的将士前仆后继,踩在尸首上与敌人拼杀。
织田方,原本不到两千人的急先锋,仅仅过去半个时辰,信长身边只剩寥寥数人。
强者从不回头看。
织田信长的目标只有一个——
今川义元!
终于,以织田方死亡近千人的代价,织田信长杀到了今川义元的面前!
“竖子尔敢杀寡人?!!!”
今川义元感受到磅礴的杀意犹如这天上冰冷的雨点刺透皮肤穿入心脏!
“去死吧!”
织田信长人狠话不多,手持利刃直接一刀劈下,今川义元被当场枭首!
这一刹那仿佛时间凝滞!
嘈乱的声音顿时静止了。
血浆犹如泉涌一般冲天而起,洒落在织田信长那张冷峻的脸颊上。
织田信长捡起地上今川义元的头颅高高举起,吼声力道充沛,震耳欲聋:
“敌羞!吾去脱他衣!!!”
轰隆隆!
天空炸响,黑云狂啸!
今川家的天——
塌了!
至此,浩浩荡荡的上洛大军顷刻溃败!
……
桶狭间,狭道外。
今川氏真集结三河所有国人领主准备进入桶狭间,却在乌青色的雨幕中看到不断有今川家的足轻从里面逃窜出来。
“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今川氏真抓住一个逃兵厉声呵问。
“主、主公……太守大人被织田信长杀了!”
“纳尼?!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今川氏真心中咯噔一下,转头看到吉良家、户田家等一众国人领主的脸色瞬间拉了下来,为了稳住军心,他立马拔刀将那逃兵砍死。
他转过头去,压低了声音说道:
“父亲大人不会死的,请大家放心……”
然而下一刻,今川氏真从大家的眼神里看到了绝望!
他猛地回过头,看到了此生永远也无法忘却的噩梦!
只见织田信长率领不到一千人,浑身浴血而出,而他的手上赫然提着今川义元的头颅!
那颗生机断绝的头颅,依旧保持着生前惊恐的面部表情,看上去就像见到恶魔那般十分恐怖!
藤吉郎脸色阴沉,在前面为织田信长牵马。
而织田信长则是用今川义元的名刀——宗三左文字,将义元的脑袋挂在刀尖上举起,似乎在向所有人展示他的残暴!
身后织田家武士甲胄上皆是鲜血!
他们就像是一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灵军队!
“尾张的王斩杀了骏河的王……”
“太守大人已死,我们撤退吧!”
“主公上洛失败了,快回去重振家纲,否则人心涣散啊!”
“……”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劝说今川氏真撤军,因为今川家的天都塌了,士气低靡到溃不成军的程度,再战已经没有意义。
绝望的气氛犹如这漫天的雨幕,笼罩在每个人的心间。
“至少,也要把父亲的头颅带回来!”
今川氏真睚眦欲裂,他想要抬起手,迈开步伐率领军队斩杀信长取回父亲首级,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在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更可怕的是,他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
已经恐惧到如此程度,今川氏真只能无能狂怒:
“谁要是能取回父亲首级,我把三河国赏赐给他!”
任谁都知道,今川义元的死亡代表着今川家统治力下降,让原本就处于动荡之中的三河国更加混乱,大家都想一家独大。
而且,斩杀今川义元的凶手,不可战胜的织田信长就在尾张,他会如豺狼一般时刻盯着三河国。
也就是说,现在的三河国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但是,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今川氏真拼命。
今川氏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父亲的头颅,像是玩具一般被织田信长高高举起炫耀武力。
所谓今川家的尊严,被织田信长狠狠地踩在脚下摩擦!
“可恶啊!!!到底有谁愿意站出来!”
今川氏真绝望呐喊!
然而,在织田信长退路的必经之地,鲜亮的三叶葵旗帜突然升起……
“那是谁家的家徽?”
“竟敢挡住织田信长的道路!”
“三叶葵……好像是松平家!”
“松平元康?那个叛贼?!”
“他在干什么?”
“我们数万大军尚且不敢挡住织田信长的退路,就凭一个小小的冈崎众?别开玩笑了!”
“但是……”
前方,昏暗的雨幕下,雷霆自穹顶之上轰然炸响,潜藏在巨大雨幕下的石川数正、酒井忠次、鸟居元忠、本多重次……所有冈崎众犹如真正的魑魅魍魉,在桶狭间百鬼夜行!
此时,织田信长在经历大战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全凭气势压倒今川军不敢僭越雷池半步。
织田信长呼吸颤抖,通体冰冷,这是他活到现在最为虚弱的时候。
他心里非常清楚,绝对不能在强敌环伺下显露出颓势,否则今川氏真会真的毫不犹豫一口咬来!
竹千代、松平元康……难道杀死我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吗?
织田信长通体冰冷,他知道,以现在自己的状态,只要那少年一声令下,必死无疑!
不过很庆幸的是,那冈崎百鬼竟是自发地让出一条通道,在一双双幽暗的眼睛注视下,织田信长强打精神走到了尽头。
而在那里等候他的,赫然是百鬼之王——
松平元康!
今川方、织田方、松平方……三方人马全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决定各自命运的时刻已经到来!
只见松平元康骑着白马身着金铜盔甲,与织田信长骑着黑马披着红色披风相互呼应,色彩鲜明!
“现在是三河之王对尾张之王!”
松平元康声音低沉,犹如恶鬼吐息。
织田信长不言,只是眼神冰冷的凝视深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松平元康抬起村正,以刀尖接过今川义元的首级。
猩红的鲜血流淌在村正的刀刃上,雷霆轰鸣之间,村正散发出妖异的血色光芒,“妖刀村正”的说法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广为流传。
藤吉郎牵着马,朝着元康惊鸿一瞥,差点把他当场吓尿。
当初那个在热田与信长大人讨价还价的小城主,此刻竟是如同恶魔一般恐怖!吓得藤吉郎立刻低下头颅不敢看去。
藤吉郎头皮发麻,硬是牵着连钱苇毛,引信长继续向尾张离去。
在织田信长与松平家康擦身而过的瞬间,信长开口了,藤吉郎听得一清二楚。
那句话是——
“贤弟,我的背后就交给你了……”
回应是——
“从现在开始,我才是三河之王,尔等从骏河、远江到来的武士!现在!滚出我的领地!!!”
织田信长听到这句话也是心中狂震,他蓦然回首,只见松平元康统领冈崎众,正在向今川家数万大军步步紧逼!
就连见到这一幕的信长也觉得,松平元康这小子现在真是酷毙了!
于是,织田信长最后极为忌惮地望了一眼元康,留下一句名言:
“三河不过万,过万则无敌!”
说罢,织田信长率领部下策马离去。
……
“人渣!你认为就凭你们冈崎众就妄图抵挡我数万雄狮?”
“滚!”
“把我父亲大人的首级呈给我!”
“滚!”
“竹千代!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滚!”
“混蛋!别以为你拿着我父亲的首级我就不敢杀你!”
“滚!”
“好好好!我退后,把父亲首级交给我!”
“我再说最后一遍!滚出我的领土!”
扑通!
今川氏真脸色煞白,脚下一滑,一屁股跌落在水洼中,他惊恐地仰头看向步步紧逼的松平元康,他很想反抗,然而近在咫尺的父亲的头颅却依旧悬挂在村正的刀尖之上。
他心态真的崩了!
“竹千代!人渣!你给我等着!我还会回来的!”
今川氏真就像老鼠一般带着家臣狼狈逃回骏府。
今川家那不可一世的高傲,被一个曾为质子的松平元康狠狠地踩在脚下!
随着今川氏真逃离战场,数万今川大军瞬间崩塌,四散而逃!
松平元康高举今川义元的首级,仿佛在向世人宣告:
“松平家站起来了!”
“万岁!万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