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近,代表放衙的锣声响过三次之后,下了班的吏员和差役们三三两两各自成群的下班,宋草自然也不例外,和班房内的几位同僚打了声招呼,随即便快步走出班房。
见到宋草的身影消失在班房门口,自签押完文书之后,一直耷拉着脑袋的黄春冬和冯德诚二人才稍感轻松,两人都是阴沉着脸庞,各自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班房。
这三人离开之后,班房内剩下的三个衙前吏却是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方才宋草几句话之间制服黄春冬和冯德诚两人的场景实在太过震撼,任谁都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宋草竟有这般手段,轻松拿捏住了黄春冬和冯德诚这两个老牌的衙前吏!
“我原以为宋老秋四面圆滑,教出来的儿子料想也应如此,却没想到这小子不仅心思敏捷,防范之心竟也如此缜密周全,这下黄春冬和冯德诚算是栽了!”
裘德禄的心中也是感慨个不停。
此前他和宋草的书信沟通之中,只商议了如何在县丞处脱身,对于脱身之后如何应付黄春冬和冯德诚二人则是只字未提。
裘德禄原以为宋草到底是年轻人,考虑事情不够周全,因此还做了为其说和的打算,却没想到对方是早已思虑成熟,用不着和自己商议罢了。
“时辰不早了,两位,裘某先行一步。”
将心中感慨按下,裘德禄也放下了手中的纸笔,将桌案上文书分别归档,朝着窦仲文和赵焕章拱手告别,随即窦仲文也跟着朝赵焕章一拱手,和裘德禄一起离去。
赵焕章坐在自己位置上,一面慢慢喝着茶,一面将宋草的言语和举动细细回想了一遍,尤其是对方在最后关头还能将所有人的面子顾及周全,让他更感慨宋草心思之缜密。
“此子早晚必成气候!我若有子如此,何愁家业不兴,日后还需高看此子一眼,早些弥补了隔阂,方是周全之道。”
赵焕章叹了口气,心中感慨不停。
他和宋草的父亲关系一般,共事之时常有争斗,反倒是和黄春冬之间有些浅薄的亲谊,但也是出了五服,勉强论上而已。
若非有这层亲谊在,按照赵焕章的性格,是万不会参与到这种事情里来的。
宋草自不知他走后众人如何作想,放衙之后,宋草先是到了东关的紫荆巷买了些果脯和点心,又到了大寺街前的鱼贩子处买了两尾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最后又到紫石街口买了两盏浊酒和一些熟食。
将这些东西采买完,宋草分别用竹篓装了,两手提着满满的东西回到家中。
“兄长,这等活计怎不使我去买?你身子刚好,小心累到。”
宋荣正在院中练武,见宋草双手提的满满当当,赶忙上前接过,四妹宋瑾也赶忙扯过一条布巾,为哥哥擦拭汗水。
“无妨,我也只当锻炼了。”
宋草坐下喘了口气,然后指了指那些东西。
“将这两尾鱼和点心果脯放在一起,将浊酒和熟食放在一起,咱们抓紧吃饭,吃完了饭一起去武家和王家走动一番。”
“今晚吗?”
宋荣抬起头来有些诧异。
“对,武家大郎每日白间里都需出摊,春汛将至,王七大哥的娘子白日里在染坊做工,只有晚间去才好。”
宋草随意开口解释道。
这其实只是明面上的理由,宋草真正的目的是想去武大郎家里打探情况,看看这个武大郎的弟弟到底是不是武松。
乱世就在几年后,如果能够提前结交这位人间太岁神,无论是自保还是其他,都是自家的一大助力。
宋荣和宋瑾两兄妹不再言语,将已经做好的饭菜端到屋内,三兄妹简单吃了晚饭,先提着两样东西离开家,到了住在街口的武家。
武家的房子是一栋二层的木楼,约莫六七米高,楼外的院子很是狭小,根本隔不住声音,宋草到了院外,正听见楼里武家夫妇的争吵声。
“今日怎么又只卖了这点钱,连买上盒好脂粉的钱都不够!”
“娘子恕罪则个,正月未出,各家各户的年货都未消耗干净,如何有人出来买炊饼?等过了二月二,兴许好些,到时定会给娘子买些上好脂粉。”
“等等等!去岁等了一年,也未见你赚来的钱!真不知我当初怎地看上你了,惯只会许诺了让我等着,半点真本事也无!”
武大郎和妻子潘氏的争吵声越来越大,让原准备扣门的宋荣不禁有些尴尬,宋草知道弟弟面皮薄,于是只好亲自上前,一面轻轻扣动门环,一面高声喊话。
“武家大哥可在家中,小弟宋草,前来拜会大哥。”
楼中吵闹声戛然而止,安静了几息过后,一位焦黄面庞、身高五尺,粗布衣服上满是补丁的中年汉子从院内将门打开,正是武大郎。
“见过兄长,小弟身子已经痊愈,多亏了大哥常常照拂,特带舍弟和舍妹前来道谢。”
宋草将手中礼品放下,和弟弟妹妹一齐俯身拱手,恭敬见礼,门口处的武大郎没想到宋家三兄妹如此庄重,一时涨红了脸,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赶忙将宋家三兄妹请进院内。
“娘子,快些下楼,县衙里的宋押司来了。”
武大郎将宋家兄妹三人引进楼内坐下,先是给三人冲了茶汤,见自家娘子依旧未下楼来,面上不禁有些挂不住,却又不敢高声叫嚷,只得亲自上楼去,小声哄劝了一番,才带着武潘氏一起下楼来。
这武潘氏看起来只三十岁出头,身材妙曼丰腴,丹唇媚眼,乌发垂腰,穿着青色修身袄裙,一身的脂粉气味,下楼来了,先瞧了宋家三兄妹一眼,看见几人提来的鲜鱼和点心果脯,脸色稍稍好了些。
“官人,不是说宋押司来了吗?怎地就他们兄妹三个?”
武潘氏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开口。
这话一出口,武大郎便立刻心中一惊,赶忙瞧向宋家三兄妹,果然见年龄最小的宋瑾已是双目噙泪,而宋荣则是双拳紧握,面露忿恨,就连进门来一直带着笑意的宋草也变得面沉如水,看向武潘氏的神色颇为不善。
“娘子怎这般好忘事!”
武大郎赶忙张口做训斥状:“老宋押司三个月前刚刚病逝了,丧事你还去帮忙了,如何便这么快忘了,我方说的宋押司是宋草兄弟,他如今已是顶了老宋押司的差,专门伺候县里相公的衙前公人。”
武大郎这番话说下来,宋家兄妹三人的脸色却才好了些,而武潘氏刚开始还有些不服,听完之后也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却也没有向宋家三兄妹道歉,反倒抱怨起了武大郎。
“偏你显摆自己知道的事情多,恁大的年纪都活到了狗身上,还不如人家宋家大郎,年纪轻轻便当上了押司,还恬不知耻的称呼人家为兄弟,却也不知照照镜子,自己如何能与人家相论兄弟的。”
这番话说的尖酸刻薄,丝毫不给武大郎留面子,将武大郎说的面红耳赤,就连专程来拜谢武大郎的宋草三人也觉得面子挂不住,这让原本不打算出言的宋草忍不住冷哼一声,朝着武潘氏冷声道:
“嫂嫂这话说的太不讲道理,武家大哥本性敦厚,凭自己手艺赚钱养家,从未曾让大嫂受过风霜雨雪,这日子虽不是太富裕,却不也比乡下里的耕夫织娘要强上许多?须知便是儿孙满堂,将来白头之时,也只老夫妻才能长相伴,若是只逞了自己口舌的快意,却不是长久过日子的办法。”
这番话看起来是劝解,但却委婉的点出武潘氏无子和擅逞口舌这两个错处,登时将武潘氏噎的还不了口。
毕竟这两个错处都在合法休妻的七出之内,若武大郎真抓住了这两条不放,将她直接告到县衙,她是要净身出户的。
“小弟言语多有冒犯,却也是一片好心,望嫂嫂深思。”
宋草见武潘氏说不出话来,便知对方已经听出了自己话中的意思,于是也不穷追,先是朝着武潘氏一拱手,随后转向看向武大郎,再度深深一躬。
“夜深了,小弟也不便久留,武家哥哥日后若有事情用的着小弟,尽可来县衙寻小弟,只要是能给哥哥帮上忙,小弟绝无二话,还望哥哥和嫂嫂好生恩爱,莫再因琐碎事情置气。”
这话说完,宋草起身,带着宋荣和宋瑾二人径直离去,直将武大郎和武潘氏二人楞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