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微风拂动柳梢,春燕尚未还巢,正午时分的天气已经有了几分暖意。
西门庆和往日一样,照例在晌午过后来到了狮子楼,一进门,却觉得今日狮子楼比往日似乎热闹了些。
酒楼一楼的大厅十分满当,有好几张桌子上都是穿差役服装的公人在饮酒聊天,二楼的一个厢房也开着门,酒楼里不时还有人高声划拳猜酒令,让整个酒楼显得有些嘈杂。
这位在州城里长起来的富少不禁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小县城里的人似乎太过粗鄙,喝酒都这般粗鲁。
“见过西门郎君,您还是老规矩?”
掌柜的见到西门庆在门前驻足,却是赶忙殷勤的迎了上来。
“掌柜的,今日酒楼里是接大席了?”
西门庆见掌柜的满脸讨好笑意,于是淡淡点了点头,开口问道。
“让西门少爷见笑了,这些都是衙门里的公人,因开春这阵子有些忙碌,几位领班的押司便请他们来这里吃些酒解解乏,因此嘈杂了些。”
“那楼上的的厢房也是公差?”
“正是几位押司,因厢房清净些,便去了楼上。”
西门庆点点头,不再言语,径自上楼进了自己的厢房,而酒楼掌柜见状也松了口气,赶忙招呼着西门庆惯用的两个女乐进到厢房,然后将酒菜等物送去。
将西门庆厢房内用度都安排之后,酒楼掌柜这才放心回到柜台上,听着西门庆厢房内传出的丝竹声,不禁跟着摇晃起了脑袋。只觉得今日可真是个好时节,不止西门庆这个出手阔绰大主顾照例在,衙门里这六七桌席面也相当丰盛,且早早下了定金,少了日后催账的麻烦。
“今日酒楼的收益能赶上平常两三日,若是晚上也这般红火,怕不是要有二十贯的营收?”
掌柜的乐呵呵的抿了口茶汤,听着楼上包房里也传出划拳猜酒令的声音,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楼上的声音似乎太过大了些,西门庆惯来是喜欢清净的,这般下去怕是要惹他不快...”
掌柜将目光在两个相邻的厢房来回打量了一番,有心上楼去提醒,但思量再三,却终也没有迈动脚步。
若是寻常客人,他上去提醒一番倒也无妨,但这个厢房内都是衙门里有头脸的押司,他若是上去提醒,怕是同样要给酒楼惹下麻烦。
思虑再三,这酒楼掌柜的吩咐小二让后厨加了两道荤菜,又亲自提了一坛酒,来到厢房内,说了一番客套奉承之言,又敬了一番酒,然后才在离开的时候顺手将厢房门关上。
“掌柜的,关门作甚,俺便不喜欢关门,平白闷得慌!”
县衙弓手房的都头周武在房门将要关上的那一刻叫住了对方。
“外间嘈杂,怕搅了几位押司的兴致。”
掌柜闻言顿时心一颤,只得将门再度打开,然后笑着拱手说话。
“开着便是,咱就喜欢热闹,隔壁的曲儿唱的不错,也让咱们听听免费的曲儿...”
周武再度开口,惹得厢房内其余人顿时哈哈大笑,也让隔壁厢房内的西门庆不禁皱起了眉头。
“乡野小县之人果然缺少教化,连县衙的差役都这般粗鄙!”
西门庆皱着眉头,端起酒杯直接饮尽,心中已经有了些许厌烦,打算今日早些离开,待明日再来,但隔壁厢房紧接着的一番谈话内容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听说了吗,西门家向胡家结亲了,据说是要为自家二郎求娶胡忠的女儿。”
“俺前几日也有所听闻,听说请了州里的司户陈相公家作保说的媒,这等份量的中人,岂有说不成的婚事?”
“西门家在西门望这一代算是发达了,听说所有产业加起来,每年能赚上一万贯的钱财!俺们这些人,不吃不喝给衙门卖上一千年的力,还不一定抵得上人家一年!”
隔壁厢房聊起自家事情的羡叹之意,却让西门庆不禁面有得色,心底对隔壁厢房的讨厌也少了几分,两个女乐更是懂颜色的,见西门庆面色好转,赶忙再劝了几杯酒,让西门庆打消了想走的念头。
正饮着酒,西门庆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楼下传来,然后听得隔壁厢房内又一阵交谈声传来。
“冯押司,黄押司,你二人请俺们来饮酒,自己却是来的恁晚,须得罚酒!”
“罪过罪过,俺兄弟二人被公事催得紧,方才又临时帮赵押司取了一趟春祭的神牌,因此来晚了,俺先自罚三碗酒,给众兄弟赔个不是。”
“冯押司果真豪气!”
酒桌上传来一阵叫好,随后却又有人开口发问。
“何事将二位兄长催的如此急迫?莫不还是和籴的事情?”
“却不正是此事,俺和黄押司一起,在窦押司那里和西门家的人说了半天好话,直把嘴皮子都磨干了,去也不见他们同意将这贴书带给西门望。”
“何不直接去寻那西门望?”
“莫提那老狗!这鸟厮却是精明的紧,此事风声刚刚传开,他便躲进了郓州城里,连窦押司那里商议引水章程,都只派了个家中管事去!”
这番话传到西门庆所在的厢房中,却听得西门庆怒不可遏,直接将手中的酒杯摔在了地上,起身便要去隔壁找那些差人,想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竟然辱骂自家父亲。
“郎君息怒,莫要跟那些粗劣之徒置气!”
“郎君醉了,且先歇一歇,容奴家让小二去打听,查清那乱放厥词之人姓甚名谁,待郎君明日再寻他也不迟!”
两个女乐担心在酒楼中起了冲突,却是赶忙起身拦住,然后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西门庆暂时劝慰了下来。
“郎君且先卧在榻上歇一歇,奴家给郎君唱几首新学的词牌。”
两个女乐将西门庆扶到榻上,一个捏腿一个唱曲,正快将西门庆怒火消磨下去之时,却听隔壁厢房又起了波折。
“直娘贼,这西门家也太过猖狂,俺们到底是衙门的公人,竟只差个管事支应俺们,却连官府也未放在眼里!若是有朝一日西门家撞到了俺手里,非得让那西门望亲自给俺来磕头才行!”
隔壁的西门庆闻言,听出这声音正是方才辱骂西门望为老狗之人,心中刚要熄下去的怒火再度燃起,却是连外衣也未来得及穿,径直起身,将欲要阻拦的两个侍女推开,来到隔壁厢房之中,冷声开口。
“方才辱骂我西门家的泼才是哪个,是好汉的站出来,敢放厥词便莫要当缩头乌龟!”
这话说的厢房中的几人一愣,一时间竟无人答话。
“怎么,原来却是个没胆量的货色,凭你,也配见我西门氏的家主?便是个管事,却也高抬了你!”
西门庆见无人答话,只以为那人胆怯了,于是再度开口讥讽起了方才那人,而此时那两个女乐也出了厢房,却是一时不敢靠过来,只悄悄下了楼梯去寻掌柜去了。
“直娘贼,你又是哪个鸟厮,来这里强出头,还敢管起衙门和西门氏的公事来,惹恼了你家爷爷将你捆到衙中,先教你吃上一顿杀威棒再说!”
一个身材魁梧,脸有横肉的黑壮汉子站起身来,这熟悉的腔调和语气让西门庆立刻认出,正是方才说话那人。
“我自是西门氏之人,你又是何人,敢辱我西门氏!”
西门庆见对方面目凶恶,心中多了两分胆怯,却也不肯折了气势,依旧保持了强硬。
“原来是西门家的小崽子。”
那壮汉似乎是吃多了酒,有些醉了,摇摇晃晃的走到西门庆身前,满嘴酒气喷在西门庆脸上。
“方才便是你家爷爷骂的如何,便是西门望这鸟厮当着我的面,爷爷我也先骂他三声老狗再说!”
这话说的轻蔑至极,西门庆本就有了些酒气,听闻有人当面辱骂自己父亲,却是再也按捺不住火气,直接挥拳朝着对方打了过去,将那醉醺醺的壮汉打的后退了两步。
“直娘贼,竟敢打你爷爷!”
那壮汉摇摇晃晃的起身,满脸涨红,带着一身酒气再度扑了过来,西门庆也已热血上了头,不管不顾的迎了上去,竟将那醉了的壮汉打的一时只能招架。
而此时,酒楼掌柜的也上了楼梯,见到双方已经厮打起来,一时叫苦不迭,却不敢上来拉架,生怕同时得罪了双方。
这西门庆自幼也学了一番武艺,见那壮汉招架逐渐乱了章法,却是故意寻了个破绽,一拳捣向了对方心口,想将对方再度打倒在地。
这一拳力道极大,打在那壮汉心口,但传来的触感却让西门庆有些异样,随后只听得“咔嚓”一声,对方心口似有什么东西折断似的,让那壮汉面色一变,也顾不得还手,赶忙将自身的外衣解开。
西门庆也觉得有些好奇,定睛一看,却见那内里的夹衬上,一个用黄布包裹的东西随着外衣脱下显露出来。
而那壮汉解开黄布,只见里面竟然是一块碎成数块的木牌,上面用烫金颜体楷书几个大字。
“英武圣文神德皇帝之神位!”
这块木牌显露出来之后,厢房内立时便有一位身材清瘦的中年人排众而出,看向西门庆的目光显露出狰狞之色:
“小子,你却是好胆,竟敢损坏太祖皇帝之神牌,这可是大不敬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