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今日多谢你的帮助。”
村民散去后,沈砚跳下磨盘,拱手道谢。
“沈老板客气。”
村长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随后轻声问道:“十五日后,周家真的会倒?”
说完摸了摸脑袋,尴尬一笑,“沈老板应该也明白,我们这些农户,都指着这些稻米过活,如今拖延时间,虽说不至于彻底得罪周家,可也有着一定风险。”
“不论是周家也好,沈家也好,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谁也得罪不起,村民们不过是求一条活路罢了。”
沈砚见曹蟒去而又返,并且冲着自己点头示意,对着村长轻声说道:“村长放心,周家十五日必倒,在这期间,还需要村长多多帮忙。”
“那是自然,沈老板请放心。”
……
离开前堂村后,曹蟒便凑了上来,“沈公子,方才那魁梧壮年,是周家细作。”
沈砚也注意到了那人的不对劲,只是一时间无法确定,“你没有打草惊蛇吧?”
“沈公子放心,我瞧见他将一封书信藏于槐树下,并未惊动他。”
沈砚满意的点点头。
他没想到曹蟒一副糙汉子形象,竟然也这般心细。
“沈公子,你就不担心周家知晓你的谋划吗?”
见沈砚似乎并未将细作的事情放在心上,曹蟒有些不解的问道:“若周家提前有了应对,那可如何是好?”
沈砚只是淡淡一笑,随意地将路上一块土疙瘩踢飞,“我这出戏就是唱给周家看的,就怕他们没有任何动作。”
曹蟒有些不理解,就像他不理解沈砚为何要将杀手的尸体悬于府衙门口一样,不过他并未多问什么。
沈砚的目的,一直都不是农户手中的新米,他所有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营造出沈家急需这批新米的假象,以此诱周家上钩。
经过上次的交手后,以他对周胥的了解,对方一定不会轻易咽下那口气。
只要他想要将沈家置于死地,就一定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只要起了贪念,便会想尽一切办法,或阻止沈家购米,或哄抬粮价,增加沈家的成本。
无论哪一种,只要他动手,便会落入沈砚精心为他布置的陷阱之中。
随后,沈砚又带着一众漕帮兄弟,相继走访了周边的其他村庄,如法炮制。
利益加上承诺,和前堂村的村民一样,所有村庄的农户,都默认拖延交粮时间。
一时间。
扬州城周边的村舍,发生了神奇的一幕。
所有的农户都忙碌起来,他们将刚收的稻米开始进行各种处理,并且每一个环节看上去都十分的用心。
就连一些平时马虎的村民,此刻的变得小心谨慎起来,每一道工序都进行了多次处理。
无他,只为了给周家出售质量上乘的糙米。
……
在扬州农户紧锣密鼓忙碌的时候,多匹自扬州而出的快马,同样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七月十一日,一匹高头快马,在信差的不断鞭笞下,停在了南京南直隶按察使司府衙前。
按察使孙守谦接到了六百里加急,府衙内传出他的阵阵咒骂声。
“上月苏州粮道案尚未结,又来这出!”
怒火中烧的孙守谦,连发三道宪牌:
命扬州府三日内呈验尸格目。
调常州府推官协查。
咨文南京守备太监禀明东厂。
宪牌刚发出,他又觉得不妥,命亲信前往北镇抚司,将案情告知锦衣卫。
扬州农户舂米的木杵声未歇,南京城的更鼓已敲过三响。
孙守谦摔在案头的信件,此刻同样出现在了潘季驯的书房
刑部尚书潘季驯在收到案情文书后,看到书信上明晃晃的“诛张党”三字,气的双手不住的颤抖起来。
虽然书信上并未指明“张党”所指代的是谁,但他心中早已有了定论。
“太岳公仙逝未久,你们便如此着急吗?”
潘季驯将书信重重地拍在书桌之上,双目泛红。
潘季驯的目光扫过案头一方砚台,青灰石面上刻着“江陵赠”三字。
十年前张居正亲手将此物交予他时,曾叹道:“治河如治国,疏堵皆需顺势而为。”
如今河尚未治,人已去矣……
作为张居正政治同盟一员的潘季驯,在张居正主政期间,因两人的政治理念一致,加上他的治河能力突出,被高度信任。
他的仕途也是一路畅通。
但自张居正死后,他便觉察到了朝堂的暗潮汹涌。
在看到书信的那一瞬间,他在愤怒的同时,也觉察到了一丝反击的契机。
“与绳。”
潘季驯话音刚落,刑部左侍郎陆光祖身穿绯色官袍推门而入。
陆光祖一脸正气,拱手道:“潘大人。”
潘季驯将桌上书信捡起,递给陆光祖,“扬州来的信,你看看!”
陆光祖接过密信时,袖口露出一截粗麻衬里。
这位刑部侍郎的官袍下,永远穿着妻子手织的旧衣。
潘季驯曾笑他迂腐,他却道:“衣贵洁,不贵华,法度亦如是。”
“东厂,锦衣卫。”
陆光祖的身子有些颤抖,“他们究竟是受谁指使?将我大明律法放在哪里?”
他生气的点,和潘季驯不同。
潘季驯生气是因为有人将矛头指向了张居正及其门生。
而陆光祖气愤,完全是因为,他觉得大明的律法受到了践踏。
虽说东厂和锦衣卫是内廷,归皇帝直接管辖。
但这种不见任何旨意的行动,完全是草菅人命。
另一方面,不管那具死尸生前的目的是什么,但如今已经死了,杀人凶手必须受到法律的惩戒!
潘季驯也注意到了陆光祖的举动,不动声色的说道:“与绳,此刻尸体还在扬州府衙,有劳你亲自跑一趟,将尸体带回刑部,莫要让别人抢先了。”
“是,大人放心。”
陆光祖将信件重新放回书桌,郑重说道:“我这就出发,一定将尸体原封不动带回刑部!”
潘季驯笑着点点头。
陆光祖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这也是他找对方去办这件事的原因之一。
陆光祖为官清廉正直,一定不会纵容这种事情的发生。
只有交给他,才能将尸体完好的带回刑部。
只要尸体进入京城,交由刑部,后面一切事情,就好办许多。
空荡的书房内,潘季驯的声音轻若蚊蝇:“太岳啊,你放心,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残害你的门生。”
“不过就是不知是谁将尸体悬于扬州府衙?难道也是太岳的门生?”
“一具尸体上,同时出现锦衣卫和东厂的标记……”
潘季驯思来想去,没弄明白其中关键。
索性他也不再想了,而是走出书房,收拾好情绪,沉声道:“来人,备轿,去张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