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江南,还残留着春风的余韵。
建康城中也一片火热,紧锣密鼓布置着。
“嘿,今天这么热闹,上游又打过来了?”
“去你丫的,嘴里没一句好话。”
码头上的货郎互相调侃。
东晋迁居江左之后日子并不好过,朝廷内部士族斗争,朝廷之外方镇与中央割裂。
尤其以荆州桓家为首的割据势力,最让中央头疼。
“快快,都收拾干净,过两日伪秦有使者前来,万万不能落了我大晋的威严。”
码头上的小吏指使众人抓紧干活。
这可是上面交代的大事,可马虎不得。
此时建康城内,孝武帝端坐其中,四周众大臣分列左右。
“侍中,好端端的伪秦派使来我大晋何事?”
“去岁伪秦在淮水失利,想必见识我大晋威严,因此想缓和彼此关系。”
谢安此时任侍中、中书监、录尚书事,扬州刺史,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军事,总管长江下游、假节。
丹阳尹王蕴在旁反对,“刺史所言过于理想化,伪秦北吞诸国,西并凉州,南袭蜀地,如今正对我大晋虎视眈眈。”
“此行出使,必然是去年军事失利,如今想深入我内部打探虚实。”
“所以不可不防啊。”
“丹阳尹所说在理。”孝武帝点了点头。
谢安不以为意,这些他当然知道,但朝堂内部人多眼杂,丧士气的话能避免就尽量少说。
此时的东晋朝廷正处于皇权的低谷,士大夫和皇帝共天下。
北宋皇帝口中喊着要和士大夫共治天下,但实际上官员的地位却是比唐朝更低了。
而东晋是真正做到了士族和皇权共治。
此时东晋共有四大顶级士族。
分别是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龙亢桓氏、颍川庾氏。
可惜颍川庾氏自从庾亮去世后,就跌落一流士族之列。
“豫州刺史传来消息,伪秦使者一行人快到江宁,丹阳尹需提前做好准备。”
“这是自然,刺史无需担心。”
谢安和王蕴分别是扬州刺史和丹阳尹,王耀一行来此首先是二人与大鸿胪接待,次日再经皇帝召见。
此时江宁城外。
“使君,快些进来休息休息,外面风大。”
“不用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王耀站在船头,拒绝张松的提议,一个人喝着闷酒。
此行出使,王耀携三百人南下,一路浩浩荡荡,从长安南下越秦岭,走汉中,到绵竹,入长江,顺流而东。
过三峡后就遇荆州刺史桓冲侄子桓石民前来陪同。
说是陪同,不如说是监管。
南北方对立严重,互不信任。
回想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王耀不由得为这个世界的汉人说声惨!惨!惨!
九品中正制下,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人与人的分水岭在羊水。
出身寒人,纵然有天纵之才,也只能充当低级官吏,不对,只能当吏,哪怕是县丞,也要低级士族才能充任。
乡品极低的寒人,只能做些体力活,终身忙碌。
而如果出身高门,无需努力。
平流进取,坐至公卿。
更加悲惨的是,东晋皇权不振,士族有极高的特权。
免税、占地、奴仆,是士族从皇帝那里夺来的三**宝。
虽然士族免税,但国家总要有人交税以提供运转。
这个重任就交到了广大百姓身上。
百姓终日劳苦,只为能过上安稳日子。
但是士族人口也会繁衍,随着士族人口不断扩大,就像一只吸血虫一样趴在百姓身上吸血。
百姓要交的税越来越多,于是就破产,将自己卖给士族为佃客。
士族占田之后不要交税,那国家就会把少收一部分税,再平摊给还在交税的百姓身上,形成恶性循环。
士族虽然有仆人数量的限制,但没人当回事,几乎每家士族都有隐户。
如谢家控制的人口多达四五万人。
刁逵被诛杀时,刘裕释放的人口多达万人,但晋书刁逵传之记载有田万顷,奴婢数千人。
王耀本以为北方汉人过得惨,现在看来,南方汉人也没多轻松,只有最顶尖那一撮家族受益。
“这世道,该变一变了。”
王耀小口小口的品着酒,还别说,南方的梅子酒就是好喝。
酸酸甜甜的,就是越品越苦。
“使君,快些进来吧,长江起浪了。”
“来了。”
王耀将酒壶扔到江中,头也不回的冲进船舱。
长江不知怎的,风更大了。
翌日。
“使君,建康到了。”
王耀来到船头向前方眺望。
一座城池依山而建,拔地而起。
城外瓦房、茅房交错期间,连绵十来里。
商业繁荣,更胜北方。
“让大家都准备好,准备上岸。”
王耀招呼众人整理行装。
此行是替天子出使,不能在东晋群臣面前落了面子,不然回去后,言官又要讽谏。
“来者可是北秦使者?”
还没靠岸,王耀听到呼喊声,仔细看去,已有一群人在岸边迎接。
“正是在下,敢问岸上主官为谁?”
王耀一改昨日疲倦,声音爽朗。
“某蕴,丹阳尹,特来迎接使团。”
王蕴往前小走两步,就是声音有些小,也不是他想给王耀下马威,纯粹是年纪大了。
王耀闻言不悦,吩咐停止靠岸。
“听闻南人常诩自己为中华正统,今日一看不过尔尔,看来你等礼仪只学了皮毛,论华夏正统,还在长安、洛阳。”
东晋群臣听闻王耀此言火冒三丈,纷纷破口大骂。
还是丹阳尹王蕴年老经验多,对王耀回话,“侍郎此言谬矣。”
“你为五品吏部侍郎,我为四品建康丹阳尹,按制,我大晋以高官迎低官,岂不是礼在我!”
王耀冷哼一声,不做辩解,只是冲王蕴介绍自己身份。
“某耀,为大秦绣衣使者、假节、吏部侍郎,后幸得圣恩,为南行使团主事,我今日可代大秦,你一小小丹阳尹可敢代表晋朝皇帝?”
泥人还有三分火,王蕴此时也有些恼怒。
但是没有皇帝和王谢两家的允准,他也不敢枉自动手。
是的,王蕴虽然也姓王,但他是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不是一支。
“快些退去,今日非王谢两家,某当北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