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菜园内传出的兵刃交击之声,两人顿时心生警觉,不敢贸然过去,怕暴露了行踪。
若是被人识破了,将来会非常不便。
赵子称飞快地扫视了一眼环境,他们来路的方向,是菜园的大门和一段土坯院墙。但院墙很短,左右稍微绕几十步就是篱笆了,从那里可以透过空隙看到里面,又不至于被里面的人看到。
他给杨志使了个眼神,杨志也立刻心领神会,两人便猫着腰稍稍绕过去,躲在篱笆后面偷窥。
就像吃鸡游戏里那些瞄人缝。
当然,在绕过去之前,赵子称还特地把马拴在了旁边相对隐秘的地方,避免马匹暴露了自己。
蹲行到篱笆边,杨志仅仅朝里面看了一眼,顿时低声叫苦:“怎么是王兄?不好!他不是那和尚的对手!公子,王兄跟我也是多年的交情了……”
杨志一时没了主意,原来正在里面跟鲁达交手的,正是昨日在大相国寺遇到的、杨志那个同僚王制使。
除了那王制使,还有十几个打酱油的小兵,应该都是他手下,但那些人完全没有战斗力可言。
有好几个已经躺在那儿哀嚎,还有些不知是真死还是装死。最多只有三四个还在为长官掠阵造声势,但也不敢真的猛打猛冲,最多只是分散一下鲁达的注意力。
而那鲁达一条浑铁禅杖舞得呼呼生风,手拿长柄朴刀的王制使左支右绌,已经抵挡不住了。
看来所有这些人的轨迹,都已经被蝴蝶效应改变了。鲁达并没有得到泼皮们的通知及时撤离,而是跟殿帅府来查他的人直接交上手了。
昨天天色已晚,赵子称他们也出不了城,今天一开城门他们就出酸枣门来这里了,所以闹成这样,也不能怪他们延误——毕竟王制使他们昨夜也没能出城,只是今天早上他们来得更早了一步。
赵子称听了杨志的叫屈,心中也短暂懵逼了一下。
现实政治可不是打游戏,绝对不能跟玩三国志那样,“因为新招募的武将武力值有95,所以给他的官位就要比之前跟了你十几年的、但武力值只有90的老哥们儿更高,至于老哥们儿心里不平了,多赏赐几百两黄金,忠诚度就加回来了”。
现实中这么干,早特么众叛亲离、没人给你卖命了,下场只会比吕布还惨。
赵子称也知道,鲁达的武力应该是比杨志更高的,但杨志已经跟随了他几个月,而且死心塌地卖力了,自己绝不能落下汉武帝那种“陛下用人如积薪,后来者居上”的恶劣行径。
“怎么办?肯定不可能让杨志去帮那和尚打他自己的老兄弟的,再说不用杨志帮,那王制使估计也撑不住多久了……”
在水浒里,这个王制使对杨志还挺仗义的,杨志被高俅下狱后,求王制使把他捞出来,允许他随便花自己的钱。
最后王制使也确实把他捞出来的,虽然杨志的钱也被他花光了不得不卖刀,但这种情况下,人家肯受人之托把事情办成,已经很不错了。
以宋末的政治环境,别的同僚可能直接就看你在牢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然后把你托付给他的钱分了,反正一个单身囚犯也没有反抗能力。
就在赵子称心念急转的时候,院中的形势又很快变化了,那王制使已经抵挡不住,用朴刀硬挡了一杖后,一个趔趄往后跌坐在地。
杨志一看兄弟撑不住了,脑子一热,也不顾公子爷的指令,直接冲了出去。
赵子称一看不可能藏住了,一咬牙,当机立断喊道:“泼贼休想伤人!哪里跑!”
鲁达正抡着禅杖追击,看杨志跃出,抡到半空的禅杖一个转向,顺势兜头往杨志砸来。
杨志也不敢硬接,奋力挺起长枪一个横拨,利用长枪的灵便将禅杖拨偏砸在地上,随后就用枪头把禅杖暂时摁在地上,用枪尾去扫鲁达。
鲁达的武艺原本绝不弱于杨志,但他刚刚跟十几个人打了一架,哪怕占尽上风,体力消耗也有些大,很多招式用起来便过于大开大阖,尺度分寸拿捏得没那么炉火纯青了。
加上他先入为主,觉得刚才那王制使也不过如此,随便一个路过增援的军官,能有多少实力?难道还能比正主更强?因此第一招就过于轻敌,招式用老,被拨开后禅杖沉重,砸进菜田的泥土里半尺来深,仓促间拔不出来。
但鲁达的实战经验何其丰富,他眼见杨志的枪头格住了自己的禅杖铲头,将禅杖锁死在地面上,只拿枪尾来扫自己。鲁达拼着硬抗这一枪杆,用左肘猛力一格,枪杆“啪”地重重抽在他肘上。
鲁达忍住枪杆重击之痛,右手趁机抓住枪尾,死死攥住,变成了两人抢夺兵器。
这一幕浑如许褚裸衣斗马超,自己的重兵器被迫弃了之后,就二人角力争枪。
“好贼子!居然会杨家枪法,倒是小看了你!”鲁达咬紧牙关,脸色狰狞,艰难地说道。
而杨志与他角力,已经没有余力说话了。
杨志虽也是高手,但论绝对力量,显然不如鲁达的天生神力,两人奋力拼了数息,便额头青筋暴起。
这时赵子称也已经打开院门,进了院子。
正好那个刚才倒地的王制使,眼看兄弟从天而降助拳,也是喜从天降,缓过神来后就要捡起朴刀,趁二人角力绕后敲闷棍。
赵子称看见后,大喝助战:“那泼贼被杨制使锁住了,快绕到背后捅他!”
王制使一愣,心说这还用你一个路过的外行人大吼大叫提醒么?咱不本来就准备这么干了!
鲁达却是粗中有细,刚才杨志刚跃过来的时候,他就扫到杨志背后还有一个像是读书人的公子哥儿,明着在辱骂自己壮胆,但言语却提醒了他:打不过可以跑。
但当时他觉得对方根本不足为惧,所以完全没听进去,选择了正面硬撼。
没想到眼前这个青面汉子也如此恶猛,居然还会杨家枪法。而背后那个刚才倒地的手下败将,又想偷袭,他哪里还敢托大?
当下鲁达激发出浑身潜力,奋力大吼一声,也如许褚战马超时那般,奋力一拧,把杨志的枪杆喀喇拧断。
杨志拿了带枪头的半截在手中,鲁达只夺到了半截枪尾,然后单手握持如短棍,以撒手锏的路数回身矮身一扫。
王制使没料到那和尚突然又脱身了,自己原本是想从上路敲闷棍,直接砸对方头肩,砸晕了好带回去交差,毕竟殿帅府给他的命令也没说让他杀人。
但对方突然身体一矮,回身一扫,王制使空门大开,来不及防守下路,被鲁达神力一棍扫在腿上,顿时折了一段腿骨,倒地惨叫不起。
鲁达一击得手,自己背后也中了杨志半截枪杆的一棍,杨志也是杀得性起收不住手了,倒不是故意伤他。
鲁达也顾不得这些了,硬挺着虎吼朝院门冲去,连丢在地上的禅杖也不要了。那禅杖太重,突围的时候带着根本不好使,就只拿半截枪杆当短棍用。
路上挡着的两个士兵躲避不及,都被他一闷棍砸翻在地。其他士兵也就不敢再追。
个别机灵的士兵急得埋怨:“谁开的院门!刚才制使不是说了不许开门、还让我们翻墙进来!”
赵子称没搭理这些怪话,自己一个读书人,当然要走门了,哪里能跟那些“粗鄙之人”一样翻篱笆?太不雅了。
这说破大天去自己都占理。再说自己和杨志又不是他们请来的打手,只是路见不平义务帮忙。
眼看那两个挡道的士兵只是躲避不及就被打翻在地,赵子称当然也不会拦,只是提前闪身让出院门,等鲁达冲过去了,他才作势呐喊要追。
“杨兄你快追!不能走脱了这泼贼!”赵子称立刻指挥杨志。
杨志也心领神会,拿着半截枪杆要追,只是路过赵子称身边时,忍不住请示了一句:“那公子你呢?”
赵子称:“我武艺那么差,你不追我怎么敢追?我看看那王制使伤得怎么样了,随后就来,这里有我。”
这句话一说,杨志舍了受伤断腿的哥们去追贼,人设就很合理了,事后足以掩盖一切破绽。
而赵子称比杨志口舌便给得多,正好趁着给王制使包扎伤口的时候,说些堵漏的词儿。
杨志刚走,赵子称就给王制使简单处理了几秒钟伤口,他做得并不专业,还不如普通士兵,所以王制使很快就疼得感谢他的好意,请士兵们来。
赵子称手头没活儿了,就继续按酸儒人设絮叨:“你们怎么回事?没死人吧?”
王制使龇牙咧嘴地被士兵们摆正断腿,一边回话:“多谢这位公子关心,那和尚倒是没伤人命,他是殿帅府要拿的逃犯。今日幸好有公子和杨志路过,却不知你们如何到此。”
赵子称:“还不是你昨日在大相国寺跟他提了你有差遣,他听说这和尚有点武艺,一直担心你。
我刚来汴梁不久,还没来酸枣门外玩过,听他这般说,就撺掇他来看看。哪怕没事儿,也当是游山玩水了,没想到真撞到这等倒霉事儿!
罢了,反正我也没给人裹过伤,你嫌我下手重,我就不添乱了,我且去看看杨兄追贼。”
王制使想要提醒他小心,但又吃痛,不想多说话。加上刚才赵子称出声破坏了他偷袭,又大模大样打开了院门,两次搅了事儿,便一声不吭,任由赵子称离去。
赵子称一走,旁边就有乖觉的亲兵凑到王制使旁边,也把心中类似的疑点说了。
王制使这时却知道轻重,沉声骂道:“读书人哪个不嘴碎?看人生死相斗都在旁边念叨也正常。
看他那斯文样儿,杨兄弟昨日好像说过,是个候缺等官做的公子哥儿,我们如何得罪得起?这种体面人,不肯翻篱笆非要走门,也是正常。这点小事就别乱牵扯了,否则到时候愈发吃不了兜着走!”
个别滑头士兵闻言脸色有些凄苦:“若不往旁人身上推卸塞责,此番走了贼人,上面怪罪的话,却让谁分摊罪责?”
王制使猛地抽了对方一耳刮子:“收起你这狗闭倒灶的黑心烂肺,要分摊罪责不假,但这种人是你我得罪得起的么?到时候一点责也分摊不出去,还惹祸上身!
回去就算有人问起,也只说是有同僚路见不平相助,但咱技不如人,还是没能留下,与人无碍!你们其他人也都听好了,互相看着点,谁要是犯浑胡说八道,那就是给大伙儿惹祸!”
王制使太清楚手下这群黑心烂肺的兵皮是个什么揽功推过的德行了,必须这样放狠话,让他们惧怕,互相监视,别乱说话。
士兵们也都心悦诚服,收了攀咬的心思。
……
话分两头,杨志怕跟丢了行踪,就一直步行奔跑追着鲁达,都来不及解马,还一路上每隔百十步撒一点刚才随手摘的菜叶子在地上。
赵子称有杨志丢的菜叶子引路,所以不怕跟丢,离开菜园后好整以暇解了自己的好马,才骑马追上去,所以不过半盏茶工夫,就重新追上了杨志,也追上了杨志前方数十步外的鲁达。
赵子称没有贸然上去接战,路过杨志身边时,还伸手要了杨志的家传宝刀,这才绕到头里、横刀立马截住鲁达。
“鲁达!我们方才也是不得已出手,那王制使虽在太尉府供职,但也不曾害人。他是杨志的兄弟,杨志自然不能看着你伤他性命。”
鲁达眼看对方马快,硬跑肯定跑不掉,索性也就停下来歇歇气,同时抄起那半截断枪杆,还紧了紧腰间挂着的戒刀。
鲁达当初在五台山时,就让铁匠打造了禅杖和戒刀,但今日之战,他始终用禅杖的钝杆砸人,并没有动刀。他也知道那些士兵不过是被差遣,只要砸伤砸晕突围就好,没必要多开杀戒。
当然也这不是说他人品就好到这种程度,更是怕惹多了人命,追捕自己的力度更大,就算追不到,也有可能连累跟自己亲近的人。
而且王制使来找他的时候,一开始也只是监视其动向,后来自己发现了不对劲,想要跑路,王制使才跳出来拦截,但也没下死手。
既然对方只是想抓人,自己也不想案子越发闹大给官府借口,那就必须控制。
否则现在还只是殿帅府私自派人来抓,出了人命后,那就会加上开封府和皇城司的力量了。
此时此刻,他依然没想动戒刀,手上还有半截枪杆,靠枪杆打晕对方能突围那就最好了。
他握紧了枪杆,傲然道:“兀那书生,你觉得自己拦得住我么?就算那青脸汉追上来,他也不是我对手,加上你,跟没加也没什么区别!”
赵子称:“我所言句句是实,我若是要留你,刚才就不用出言提醒你逃走别恋战了,也不用提醒你小心背后偷袭,也不用开了院门大大方方进来。”
鲁达被一连三个反问说得有点懵,一时脑子也转不过来,隐约觉得对方所言似乎不无道理。
但就在这时,背后的杨志也已经气喘吁吁追上来了,还拿着半截枪头。
鲁达和杨志之间相距已不到十步,鲁达本能觉得不能任由赵子称拖延时间,下意识便向着他冲去。
“公子小心!”杨志眼看都要追上了,而鲁达突然暴起还想突围,不由出声示警。
赵子称坐在马背上,鲁达没有长兵,只有半截断枪杆,要打赵子称也只能挥打他的腿,无法把他击晕。而且骑马之人就算腿受了轻伤,也还是能继续骑马追赶。
鲁达粗中有细,所以前冲的时候,心中已经想好,直接矮身打断他马腿便是,这样既不会伤人性命,又能阻止对方追击。
鲁达久在西军,跟西夏骑兵也多有交战,深知骑兵对步兵,最大的优势在于冲击力,骑兵要冲起来,步兵才难以近战。
如果是站定了失去了速度的骑兵,近战还不如步兵呢,被灵活的步兵砍马腿那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他这一招,也是多年实战经验的积淀,已经到了本能为之,不用过脑子的程度,纯属肌肉记忆。
鲁达一招类似于地堂棍的打法,冲到近前时身体一矮,右手枪杆扫出直击马腿,左手握着带鞘的戒刀护住头脸,格挡赵子称可能的攻击。
他的左臂刚才被杨志猛抽过一枪杆,至今还使不上劲哆嗦,但自问挡住一个读书人可能的反击,已经绰绰有余了。
他背后刚才也中了一棍,导致气息不匀,力气有些使不上来,但他同样觉得这点问题不大。
赵子称原本在和对方好好讲道理,眼看对方因为慌乱不及思考,他也有些怒了。
尤其自己这匹宝马,虽然原主是个大奸臣,是梁师成送他的,但马是无辜的,现在跟了自己,这样的宝马就要好好保护。
赵子称一勒马缰绳,那宝马立刻前蹄立起,自发本能地躲开鲁达抽它前腿的棍子。
与此同时,赵子称在马背上抽出杨志的宝刀,直接对着鲁达抵挡他的左臂戒刀挥去。
他居高临下,又有战马人立而起后再次下砸的冲力,人马合一。
外加三个月来勤练不辍的武艺,这一刀格外精准。鲁达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都能有这样精准的刀法,左臂又暗伤无力变招迟缓,只能用刀鞘硬挡。
“锃”地一声龙吟脆响,鲁达的普通锻铁戒刀,连带着皮鞘一起,被杨志的家传宝刀削断,而赵子称的刀也非常有分寸,离开鲁达肩膀还有半尺多便停住了。
鲁达右手的断枪杆虽然也尽快回防了,但他也是个要脸的。对方刚才要是不收刀继续砍下去,自己已经没命了,此刻他怎么好意思再拿半截枪杆反击呢。
鲁达长叹一声,只好丢下枪杆,听对方慢慢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