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张晋要出征了。
恰逢深秋,北风瑟瑟,封丘门外白雾苍茫,五丈之外便看不清了,城外干枯的枝头挂满了白霜,一窝燕雀在枝头的鸟窝里叽叽喳喳的鸣叫,仿佛在提醒此行的危险。
咚,咚,咚……
封丘门是京师的北门,门外架起了战鼓,每当有人从门洞里走出来,便擂鼓一声,为北伐的先锋队伍壮行。
虽然大家都知道张晋担任先锋使是被迫的,但还是来送行了。
宗泽、杨时、吕、方沁儒……开封府一众臣子,陆陆续续的站到城门外,或是嘱咐他小心,或是叹气,或是低声唾骂黄潜善。
气氛有些沉闷。
张晋还好,这两天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不至于临行的时候太仓促,人在马上,朝送行的同僚依次拱手,面色从容。
宗泽忽然问:“不是从禁军里面给你挑选了三千精兵吗,怎的没来,就你一个人?”
三万人马精简成三干,很过分,宗泽无法阻止,便让亲随孔彦威在自己的部下里面挑选精兵,给张晋保驾护航。
兵马昨天在封丘门外驻扎,今个一早,不见了。
张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正要让人去城里询问,看到平行于封丘门的西侧,也就是咸丰门,从咸丰门那边走来一队混乱不堪的老弱病残队伍。
前面还有一顶小轿,轿夫赶路时,轿子吱呦吱呦的响动,来到封丘门,轿子放下,掀开珠帘。
下来的竟是黄潜善。
身为宰相的黄潜善可不用给六品昭宣使送行,偏偏来了,套用一句老话,这多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黄潜善笑吟吟的朝诸位拱手,然后视线落到张晋身上,语重心长的交代:“此行路途艰难,任务艰巨,张昭宣使可不要辜负官家对你的期待,到了河间府,拿下三次胜仗,老夫才有资格替你们开封府的人求情,保住这座城池。”
瞧瞧,说的多好听。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张晋的好上司呢。
黄潜善说罢,回头指了指那群老弱病残的兵卒:“这里有三千禁军,均是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兵,特意调拨给你,听说你没打过仗,相信这些老兵的经验,能让你更加从容的应战。”
张晋差点脱口而出‘卧槽尼玛’。
是不是老兵他不知道,但看这些士卒歪歪扭扭的站姿,破铜烂铁似的甲胄兵器,还有无精打采的样子,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会不会在走到河间府之前病死。
三万变三千,三千变老兵,黄潜善送的这份大礼太坑人了。
宗泽走上前,沉声问道:“黄相公,昨日下官亲自给张昭宣使挑选的三千精兵哪去了,为何突然换了?”
“听说河滩有水患,临时调拨他们去堵一堵河口。”
“你……”
“怎么了?”
黄潜善连脸面都不要了,仗着自己是宰相,明目张胆的跟开封府作对,而且连两朝老臣宗泽的面子也不卖。
多半是为了报复上次府衙大会,众人对他的孤立。
宗泽也不是吃素的,让黄潜善在这里等着,要去找广平郡王。
如今的局面,只有广平郡王能说上话,而且广平郡王素来向着张晋,来了肯定能把调拨的三千兵马换过来。
“算了,老兵也不错,就这样吧。”张晋没让宗泽去。
原因很简单,黄潜善很擅长扯皮,扯来扯去,又要嚷嚷着去找官家理论,顺便请广平郡王移驾建康。
广平郡王不能离开东京,还是不要白费口舌了。
“你看,张昭宣使豪气云干,颇有大将之风,已经同意了,咱们就恭祝他凯旋班师吧。”黄潜善顺势吹捧了两句。
他淡淡的拱手一笑:“黄相公,今日之恩。张某记下了,走!”
说罢调转马头,自己为先锋使,都虞侯林孝直为副使,王贵为马军都头,带领老弱病残的三千禁军,挥师北上。
寒风萧瑟,雾气苍茫。
走不多远,回头眺望,只见白茫茫的薄雾中,干枯的白杨树若隐若现,封丘门已经看不见了。
王贵刚才忍着没吭声,此时挥起马鞭,对着地面噼里啪啦一顿抽,恨恨地骂道:“这该死的黄鳝,早晚有一天把他扔锅里炖了!”
把黄潜善说成黄鳝,逗笑了林孝直,紧接着摇头一叹:“当朝以仕子治国,得罪了仕子中的魁首,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王贵用马鞭指着后面:“他算个屁的仕子魁首,狗撮鸟,只会高谈阔论,要不这仗他来打,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上疆场,只怕他见了金人吓出屎尿来。”
身在宋朝,是武夫的悲哀。
林孝直回想自己辛苦半生,也只换来一个都虞侯,跟那东华门外的举子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心里也是愤愤不平。
但又能如何呢,太祖立国便说了,要跟士大夫共治天下,武官坐高了,连定点驻防的权力都没有,生怕闹出兵变。
安生了不到150年,国都就被金人攻破了,
文官仓皇南下,躲避战祸都是好手,最后还不是要用武夫来抵挡外敌入侵?
可悲到了如此关头,依然有文官掣肘,一个黄潜善,把开封府搞得鸡犬不宁,这还打什么仗?
林孝直无精打采的劝道:“别骂了,骂也没用。”
“要我说,干脆反了算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让有心人听见了,是要掉脑袋的。”
“晋哥儿,晋哥儿,你在干嘛呢?”
王贵隔三差五的就说要造反,跟着岳飞的时候就经常挨训,跟着张晋也一样,可是这次张晋没搭理他。
定睛观瞧,发现张晋换了一匹马,平时的坐骑小黑跟在一侧,张晋一会揉揉马鬃,一会低声耳语,似乎在跟心爱的马儿交流。
路上遇到一辆迎面而来的驴车,小黑过去喁喁的叫唤,大脑袋指向前方,套车的毛驴停下,怔怔的望着它。
动物之间似乎也有交流。
小黑扬起前蹄嘶鸣,催促那头驴一起走。
毛驴好像动心了,掉头跟随,可惜身子套在车辕里,赶车的农夫一鞭子甩上去,毛驴乖乖的回去了。
错身而过的时候,听见赶驴的农夫嘀咕:“怪了,哪来的黑马,居然勾引我家毛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