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完王七之后,在回家的路上,宋荣和宋瑾两兄妹皆是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的跟在自家兄长身后。
“怎么了这是,又不是天塌下来了。”
宋草向着身后两人轻松一笑。
“兄长,胡家姐姐的事情你也莫要太过忧虑...”
宋荣张了张嘴巴,想要拿些话来劝自家兄长,却也只能说出这半句话。
“这却不是你二人需要操心的事情了,你们二人只需要把我前几日安排的课业完成,外面的事情我自会处置。”
宋草瞪起眼来,故作威严状,而宋荣和宋瑜立刻露出一脸苦涩。
自家兄长病好之后,除了自己开始进行奇奇怪怪的锻炼,还给他们兄妹二人布置了许多千奇百怪的课业。
如给宋瑜出各种奇奇怪怪的数算题,给宋荣一些奇怪的锻炼方法,并要求用一种奇怪的口令结合训练等。
这是宋草专门为他们二人定制的培养计划,宋瑾的培养方向是偏内政的性质,而宋荣的短期目标则是先成为一个合格的底层武官。
接下来的两三天内,宋草似乎真的没有因此事过于忧虑,白日里正常去县衙上班,放了衙便早早回家,要么检查宋荣和宋瑜的课业,要么自己伏在案前奋笔疾书,倒也忙的不亦乐乎。
唯一的例外是和宋草又去了王七家一遭,托王七打听了一些西门庆的消息,得知西门庆这几日就在阳谷县,每日上午管理自家的田庄和药坊,过了晌午便去狮子楼中饮酒听曲,晚间才回东关外的西门家的庄园中。
因宋草刚踩在黄春冬和冯德诚二人面皮上立了威,加上三位堂官之中只有县丞一人在衙,所以宋草这几日并不算忙。
每日主要的任务便是打扫县丞的公房,做些上传下达的事情,这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来思量自己接下来的发展路径。
宋草自是悠闲,但其他几个衙前吏却有些忙碌,赵焕章忙着仲春祭祀的事情,窦仲文因引水章程也是不停的和几个都保长们扯皮,而黄春冬和冯德诚二人正借着分水的事情,逐个劝说着五个都保长在和籴贴书上签字,但几天过去都是一无所获。
正月的最后一天很快到来,这天是休沐日,宋草早早起来,换了一身得体的新衣服,嘱咐好弟弟妹妹看好家院,又买了两样礼品,带了一张十贯的便钱,搭乘王七赶着的骡子车,来到了城南十五里的胡家庄。
胡家庄约有三百多户人家,大部分是胡家族亲、以及惯用的长工,这些人居住的房屋多为低矮的黄泥房屋,甚至还有不少是茅草屋,穿着也十分破烂,整个庄子上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有白幡。
除了房屋低矮之外,庄内居住之人的餐食也十分寒酸,大多数人喝的都是惨咋着麸糠的稀饭,只有下地的庄稼汉子才有资格吃上半碗干饭,许多小孩眼巴巴看着宋草乘坐的骡车,希望对方能够心软扔下半张饼来。
宋草有些不忍心的偏过了头,他这一路行来,胡家庄子的情况相比其他村落,已经算得上是好的,更多的庄子在这个年关刚过,青黄不接的时节,其实已经快要断炊了。
骡车一路走到胡家庄的最西南处,这里有一处占地近二十亩的的大宅院,正是胡忠家的宅院。
“烦请七哥稍待,小弟差不多一个时辰便会出来。”
宋草朝着王七拱了拱手,然后提着礼品,淡然走到宅院大门前,敲动了门环,很快便有门房从中迎出。
这门房名为胡海,约莫四十岁上下,身穿半旧绸袄,手上带着枚铜戒指,见到宋草先是一愣,但又立刻在脸上堆了笑,趋步上前和宋草见礼说话。
“听闻宋押司已然痊愈,小人在此给押司贺礼,祝押司身体万年康健...”
“多谢胡伯。”
宋草一拱手还了礼,随后开口。
“贱躯刚刚患病之时,世伯派人送了药材银钱,今日痊愈,特来拜谢,请问世伯可在府上?”
“却是巧了,老爷早间刚刚出门,且不知何时回来。”
胡海脸上笑意盈盈,言语客套周全。
宋草点头,也不追问去何处了,而是又问了另外一人。
“世兄可在府上?”
“却是忘了回禀押司,少爷和老爷一起出去的。”
胡海脸上笑意不减分毫,依旧十分客气。
宋草依旧是平静的点点头,又问了一人。
“我家与贵府乃是世交,不算外客,不知婶母可在,我到婶母尊前磕个头,也算表了心意。”
“这...”
胡海脸上笑容消失不见,露出为难之色。
宋草见状对方面露窘色,却也并不因对方词穷而得意,而是平静的施了一礼。
“劳烦胡伯通禀家中主人,宋某此来只为两事,一是为了谢恩,二是为了将一些事情说清楚,以免误了两家世代情谊,若家中主人依旧不愿见,宋某绝不搅扰。”
“烦请押司在门房稍坐,小人这就为押司通禀。”
胡海叹了口气,知道对方已经给自己留了脸面,因此也不再多言,先恭敬将宋草请到门房内,自己则快步走到了胡家内院书房,找到正在练字的家主胡忠,将方才门房处的对话原数告知对方。
“此子说的倒也在理,不如趁此时机将事情说清楚,也免得日后再有风言风语传出,影响了筠儿的清誉。”
胡忠叹了口气,心中思量一番,转头对胡海吩咐道:
“请元康将客人迎到二堂饮茶先聊着,我稍后便至。”
胡海拱手退下,将胡忠的安排知会给了侧院的胡元康,这位胡家长子正在核算账目,闻言也是不由叹了口气,然后便撂下手中纸笔,由胡海领着到了门房处。
“却是巧了,为兄刚刚去了一遭染坊,回来时图的方便,从侧门进的院,原只想躲个清闲,未想却劳贤弟久等,实在是为兄的过错。”
胡元康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在离门房还十几步时便拱起了手,嘴里笑呵呵的和宋草打着招呼,似乎方才真的刚从外面回来一般。
这位胡家长子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管着胡家的两个染坊和一个桑田庄子,言语间多了几分成年人的圆融。
“愚弟冒昧来访,搅扰了贵府清净,还望恕罪。”
宋草平静的躬身拱手,没有去接对方的话,这让胡元康面上稍感尴尬,但还是一笑而过,将宋草领进了二堂饮茶。
“不知贤弟今日来,可有赐教?”
落座之后,胡元康试探着问起了宋草的来意。
“且有两事,头一件是致谢,前些时日蒙贵府送去许多药材,现贱躯已经痊愈,特来拜谢世伯和婶娘恩情,并奉还所费钱财。”
宋草再次拿出了方才的说辞,并从怀中将那张十贯的便钱取出,从桌案上推到胡元康面前。
“贤弟这话生分了不是,你我两家世交,些许事情,何谈谢字。”
胡元康却是笑着将这张便钱又推了回去。
十贯钱对普通家庭不是小数目,但胡家经营的产业加起来,每年都有三五千贯的利润,因此并不在意这点“小钱”,若是能花这十贯让宋草稍觉亏欠,反倒更为有利。
“亲兄弟且要明算账,总不能让愚弟得了照拂而不自知。”
宋草又将那张便钱推了回去,然后接着开口:
“不知世伯和婶娘谁在府中,愚弟总是要磕个头才觉心安。”
“家父稍后便回,贤弟可先安坐,与为兄说说第二件事如何?”
胡元康见宋草虽面色平和,但要见自家长辈的态度却十分坚定,也怕激了对方,因此没有急着将钱再推回去,而是打听起了第二件事。
“自是应当。”
宋草点了点头,然后开口:
“城内纷传贵府将有喜事,愚弟不知真假,既担忧伤了两家世代情谊,却也不愿错过己身良缘,因此来冒昧登门,求见贵府主人,将事情分说清楚。”
胡元康没想到宋草竟将目的说的如此坦然,面上笑意顿时僵住,然后故作迷惑开口。
“愚兄愚钝,不知贤弟说的乃是何事?且打算如何分说清楚?”
“正是贵府与西门家结亲之事。”宋草保持着从头至尾的平静,言语间连声调的起伏都少见,唯独此时露出一抹轻笑。
“无非是先来贵府问问世伯,是否已经将令妹的生辰草贴给了西门家,然后再寻令妹一问,是否心甘情愿,此事自然也就分说清楚。”
胡元康见宋草面上的轻笑,仿佛方才那些故作的圆滑和成熟被一剑刺穿了般,不禁冷声开口。
“这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舍妹生性纯孝,又怎会违逆了父母的意思,依我看,贤弟不见舍妹也罢。”
“如若不见,我心难安。”
宋草面色坚定,让胡元康一时语塞,却没敢将已经到嘴边的“那又如何”四个字说出来。
二堂门外,一处屏风遮挡之后,胡忠听着两人的对话,知道自家儿子已经落在了下风,于是熄了继续听下去的心思,阔步从屏风后转出,来到二堂之内。
“父亲。”
胡元康见到父亲到来,赶忙起身。
“见过世伯。”
宋草却是施施然起身、行礼,保持着进入胡家以来一直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