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贤侄久候。”
胡忠坐在胡元康让出的主位上,先是坦然受了宋草这一礼,然后开口。
“身体可好些了?”
“已然全好,多谢世伯照拂,特来谢恩。”
“何须言谢,我与汝父乃是至交,视你如同干儿,莫说这点钱财,便是千贯百贯,只要能救你性命,如何不舍得?”
气氛一时凝住,两道目光在空中稍稍交错,随后宋草再度轻笑开口。
“我亦视世伯府上诸位皆同自家亲人。”
胡忠稍愣,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将话题转换。
“听闻你前几日在衙中与黄春冬和冯德诚二人起了冲突?”
“确实如此,那两人设计坑害于我,我为自保,只得反击,好在二人轻我在前,被我轻易便拿住了把柄,眼下已经服软。”
“那两人也有些手段,须小心提防报复。”
“多谢世伯提醒,打虎不死留祸根,侄儿打算寻个妥当机会,将这两人彻底赶出县衙,绝了后患。”
方才凝固的气氛再度出现,但胡忠却怔怔有些失神的看了宋草片刻,然后突兀一笑。
“你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我只知你往日性情沉稳,为人谦和,竟未知你心思亦这般缜密周全。”
“昔日有父亲遮蔽风雨,得以悠闲度日,尔今我独自支撑门户,自然需要拿出本事,以免让人轻看欺辱。”
“独自支撑门户,的确太不易,却也难为你了。”胡忠叹了口气,再度望向宋草。
“你是为了筠儿的事情而来?”
“正是为此而来。”
宋草正色颔首,面色平静依旧。
“西门家确实有意聘筠儿为妇,请的是州衙司户参军陈琦之妻为中人,向我家讨要筠儿的生辰草贴。”
“司户参军,正八品,掌本州户籍、田宅、赋税事,多为知州心腹充任,西门家请到此人,看来诚意很大。”
宋草轻声说出自己的判断,然后再度看向胡忠:
“世伯是否已经应允?”
胡忠对宋草听完之后表现和问题感到愕然,但还是选择如实答复对方。
“虽未应允,却也没有合适理由拒绝,如无意外,三五日内当会应允。”
“筠儿是否中意西门二郎?”
“筠儿从未见过西门二郎,又谈何中意与否?”
胡忠再度叹息,然后不待宋草再度发问,主动开口。
“你既然心思缜密,不妨设想,若你身处我之处境,又会如何处置此事?”
“确实非常为难,除非西门二郎品行不端,否则难有合适理由回绝。”
宋草同样是叹了口气。
他能理解胡忠眼下的为难。
能成为未来西门家的主母,对胡筠来说的确是一桩好姻缘。
而对胡家来说,和西门家结亲,拉近和司户参军的关系,同样是一个益处极大的选择。
但万事正反同理,在西门家拿出这么大诚意的情况下,胡家一旦拒绝,便等同于同时得罪了司户参军和西门家两方,风险同样极大。
利害相权,胡筠的意见的确不足轻重。
“多谢世伯如实相告。”
宋草拱了拱手,面色依旧平静。胡忠见此,于是再度开口。
“我知道你与筠儿两小无猜,此事我亦无奈。但既然此事已经说开,不如你拜我为义父,日后你之诸事,自有我为你经营遮挡,必不使你再受人欺凌,也算全了我对汝父之情分。”
“多谢世伯,然此事并非全无办法,烦请世伯准我见筠妹一面,或许我能想些办法。”
宋草再度拱手,但说出的话却让胡忠皱起了眉头。
“我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
胡忠冷声开口道。
“世伯暂勿动怒。”
宋草第三次笑了起来,然后自顾自的开口。
“世上从无万难的事情,若筠妹不愿嫁入西门氏,我或许能有周全法子解此难事。”
“那若筠儿愿意嫁入西门氏呢?”
胡忠冷哼一声反问道。
“我以家父名义立誓,自此视筠儿如我亲妹,绝了世伯心头忧患。”
宋草面色严肃给出了保证。
“也罢。”
胡忠无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自家儿子,对方点点头,刚要去内院将自家妹妹请来,却见堂外屏风后面转出两人,一人美目泛红,一人面露不忍,正是自家妹妹与母亲。
胡筠身穿一件青绿袄裙,头戴银簪,未施粉黛,来到内堂先是朝着自家父兄行了礼节,随后转头看向坐在客位上的心上人,微微行了一个万福。
“见过世兄。”
胡筠轻声开口,看向宋草的目光中似有万般委屈与心酸在流转,但面上却是故作坚强的轻轻一笑。
“方才堂中之言,小妹尽已听之?”
宋草见胡筠美目泛红,于是开口问道。
“正是。”
胡筠轻轻点头。
“小妹如何作想?”
宋草紧接着开口发问。
听到宋草作此一问,胡忠夫妇二人顿时屏住了呼吸,胡元康眉头微皱,张了张嘴想要打断,但见一旁的父母未言,却又将话给咽了回去。
胡筠愣了愣神,几度张口皆无声,半晌之后才发出一声叹息。
“我之想法何足轻重?西门家乃是郓州望姓,司户参军更是家父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这话说出,胡家众人顿时面露轻松之色,胡元康更是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的想法,对我而言很重要。”
宋草听后没有气馁,而是再度发问:
“筠妹,我不想你我二人抱憾终生,故此冒昧上门,便是专程来问你这句,愿是不愿。”
“我..”
胡筠再度陷入犹豫之中。
“宋贤弟,难道要欺负舍妹心软不成?”
胡元康冷声开口,但宋草却是连头也未偏转,只是静静看着胡筠,这让胡元康有些气急,想要再度开口,但胡筠抢在他前头开了口。
“世兄方才说,若我不愿,或有周全办法,可是真的?”
“自无虚言,万难之事皆在人为,且此事也非万难。”
宋草正色颔首。
“我相信世兄。”胡筠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自家父母,却是在堂中直接屈膝跪了下去。
“爹爹,娘亲,那西门家纵有万般富贵荣华,却非我愿,请爹娘成全女儿!”
“筠妹糊涂!西门氏和那司户参军岂能是我们胡家能得罪起的?你莫要因己私情,害了全家!”
胡元康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气,猛地一拍身旁桌案,对胡筠怒目而视,而坐在主位上的胡忠也是青黑了脸,看向宋草的目光中满含怒意。
见此情景,宋草面色庄重的起身,朝着胡家夫妇躬身拱手后开口。
“世伯勿忧,五日之内,小侄必将筠妹从这桩事情解脱出来,且不使胡家利益有分毫损失。”
胡忠闻言后,青黑面孔未有丝毫变化,但目光却在宋草与胡筠身上来回打量,心中陷入犹豫。
作为一个成熟的商人,胡忠自是知道趋利避害的道理,前几日若是宋草来访,他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对方,认为对方是在口出狂言。
一边是一个身份低微的衙前吏,看似被人尊称一声押司,但和在郓州府都能排得上号的望姓西门氏相比,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比的地方。
便是比发展潜力,西门家也要比宋草要强得多。
西门望的长子十分有希望升贡进入太学,只要在太学之中熬进上舍,便可以取得进士身份,从而让西门氏完成土豪到士绅家族的转型。
两者相差如此之大,胡忠实在想不清楚宋草有什么能赢的地方。
唯一让胡忠感到意外的是今日的谈话,宋草无论是言语谈吐清晰冷静,不卑不亢,礼数周全,显得极为老成。
再加上近日听闻宋草在衙前轻松拿捏黄春冬和冯德诚的事情,让胡忠竟然心中多了几分期待。
“不如给他五日时间,便是不成,也好叫筠儿死了心思,如果成了,也算我不负宋老哥恩义..”
胡忠左思右想,最还是心软下来,但面色却是不显,而是冷声开口。
“我可以给你五日时间,但五日之后你若未能解决此事,不可再纠缠我筠儿,否则休怪胡某不讲情面。”
“理当如此。”
宋草再度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