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皇帝脚步很急,直直闯入了宫中,宫中一干宫女太监,早已经习惯皇帝在坤宁宫的作派。
赶忙有宫女前去通知王皇后前来接驾。
倒是不用通报,听到外头嘈杂之声,王皇后便知道,皇帝这个“不速之客”又来了。
如今后宫嫔妃并不算少,可皇帝还是喜欢找王皇后谈心,显然比起其他妃子来说,王皇后更加能够体谅皇帝。
当然,这一切将会在今后郑贵妃入宫之后,发生改变。
此时此刻,王皇后还受着恩宠,自然也是红光满面,她刚打算出去,便见皇帝已经入了暖间。
万历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房间里头的龙涎香气息,外加女子独特的清香,令他感觉到一阵心旷神怡,这心情便更好了。
也顾不上皇帝威仪了,对着皇后连道三声。
“快哉!”
“快哉!”
“实在是快哉!”
...
这三声,万历皇帝显然在心中憋了许久,现在喊出来,可谓是一吐胸中郁气。
皇后不太理解,显然是有些误会了,她脸上一红,低下头说道。
“陛下说什么快哉呢?”
万历皇帝尴尬解释说道。
“皇后你误会了,倒不是那个快哉。”
他拉着皇后到紫檀软榻上坐下,眉飞色舞地说道。
“可惜你未见到那些群臣的老脸,今日朝会之上,我算是见到......”
紧接着,万历皇帝将今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王皇后听。
当听到张允修一巴掌甩在魏允贞脸上的时候,王皇后吓了一跳,捂着嘴巴说道。
“那张士元竟然如此大胆,连当朝御史都敢打?”
这还是在大殿之上,要知道上一次在大殿群臣斗殴,还是在英宗正统年间,土木堡之变后,群臣将王振党羽在朝堂上活活打死。
王皇后惊讶的反应,让万历皇帝更加觉得舒心,他可不觉得张允修是大逆不道。
相反,万历皇帝觉得张允修这是在帮自己出气!
“打得好!张士元不是大胆,他这是在为君分忧!那些御史言官,各个都自诩清流,实际上干的都是乱臣贼子之事。
这报纸便是要让天下人看清楚,清流沽名钓誉之嘴脸!
若不打压打压他们的锐气,这些人快要忘记了,这大明的秤杆子究竟握在谁手里!”
若是可以的话,万历皇帝也想上去踹两脚魏允贞,可他贵为天子,实在是没有办法放开。
从前,万历皇帝面对这些清流官员,哪次不是谨小慎微,迎来弹劾和谩骂?
偏偏万历皇帝还不能反应过度,明明心中气愤,却还要憋在心中,营造出一名从谏如流的明君形象。
这些人,便连万历爷爷嘉靖都不怕,更不要说他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皇帝了。
不单单是张居正,似乎朝堂上是个人,就可以教训皇帝一般。
这样的情况,显然让皇帝积怨已久,今日朝堂上不过一次爆发罢了。
王皇后看出皇帝的心思,点点头说道。
“张士元此人看着是荒唐了些,可处处都顾及陛下的感受,比起那些大臣们好上太多。”
“何止是好上一点。”万历皇帝得意洋洋,捻起果楪里头的一块柿饼,送入了口中说道。
“张士元与他老爹可不同,元辅太过于循规蹈矩,张士元便是不同了,今日在朝会上将那魏允贞骂得狗血淋头,偏偏他还有理有据,一篇《议改土归流》,让所有清流对朕的攻讦都成了笑话!”
万历皇帝眉飞色舞地说道:“以清流之法,让他们不得不服从,可比起廷杖他们来,要舒坦太多了,朕恨不得朝堂上都是张允修这般的体己之人!”
“陛下先前提到张允修提前谋划了?”王皇后有些疑惑地说道。
万历皇帝点点头说道:“我让张伴伴给张士元传信,让他务必要将报纸办下去。他便说写了一大段,给朕分析了朝堂上可能发生之情况,说若有此争端,这几日上朝可以宣他上来。
我险以为他在诓骗朕,却不想他果真有妙计!
今日之后,清流言官该消停许多!”
王皇后捂嘴笑道:“这张士元还真是足智多谋。”
“他那不是足智多谋,乃是鬼点子多。”万历皇帝当即如数家珍。“皇后你是不知道,他从前还在与朕伴读之时......”
万历皇帝显然很怀念那段童年经历,说起来嘴上都带着笑意。
王皇后认认真真听皇帝讲述,时不时还会恰当点评两句,极大满足了皇帝的分享欲。
说着说着,万历皇帝突然停下来,思虑说道。
“张士元此次着实帮朕出了气,可也将朝臣们得罪死了,好在他爹乃是元辅,没什么人敢动他,但朕也要赏他点什么,不能够让臣子寒了心。”
万历皇帝自然也懂得拉拢亲信的那一条,而如今张允修在他眼中已经成了自己人。
“皇后,你觉得朕该赏赐他点什么?照例,没有功名之臣子,受恩荫入尚宝司、御前侍卫、文华殿办事都是不错的。”
皇后则是摇摇头:“张士元此次成了众矢之的,陛下着急赏他官职,怕是又会引来群臣的不满,恐怕对张士元并非是好事。”
“朕管他们做甚?”万历皇帝撇撇嘴。“不过是一群沽名钓誉之徒!”
他显然对文官还带着怨气。
“陛下不可置气。”王皇后当即安抚说道。“臣妾想着,可先不予张士元官职,他如今经营着报纸,也难以上值。
不如让他荫补入国子监,国子监监生觐见陛下也是理所应当!待上一段时间,自国子监出,他即便没有功名,再补官身也是顺理成章。”
王皇后一番话有理有据,让万历皇帝顿时眼前一亮。
后世很多人觉得,明朝文人想要入仕,只能通过残酷的科举考试,若没有功名便不可当官。
其实上也不尽然,例如嘉靖朝的严世蕃,他便无功名在身,可还是官至工部右侍郎,便是通过恩荫入国子监。
明朝时期,国子监的监生只要顺利毕业,是可以铨选入官,而比起恩荫来说,铨选入官显然是一条步入官场的正途。
简单思考一番,万历皇帝便拍板说道。
“先入国子监读书!便可堵住那帮清流的臭嘴,皇后此言甚妙!”
万历皇帝已经可以想象到,张允修进入到国子监会是什么画面。
国子监里头那些的迂腐儒生,斗得过鬼精一般的张允修?
这岂不是狼入了羊群。
这种自己培植“亲信”的感觉,让万历皇帝有一种参与到权利的感受,更加让他感到兴奋。
假以时日,张允修便会成为协助自己的一把利剑!
人总是会对自己童年的玩伴,给予更大的信任。
万历皇帝跟张允修有着一份童年情谊,自然更加容易信任于他,况且张允修事事都做到了皇帝的心坎之中。
王皇后看出了皇帝的心思,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
“陛下如何看待张居正?”
“元辅?”万历皇帝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
皇后的话外音很明显,皇帝将张允修培养成自己的亲信,可想过张允修乃是张居正的人?
陛下对于张居正究竟是什么态度呢?若是将张居正看做仇寇,即便张允修再好,也不能给予信任。
若是将张居正还看做“元辅张先生”。
近来刻意纵容言官弹劾,最后甚至引火烧身,将这“火”引到了自己身上,转而却将自己搞得恼羞成怒,这又是意欲何为?
皇后没有直言,可皇帝冷静下来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行动有多么荒唐。
现实,并不像是戏剧一般,充满脸谱化的人物。
万历皇帝是人,想法便自然而然会一直变化。
他的神情一阵纠结,最终叹了一口气说道。
“朕...朕还离不开元辅......”
此句话,算是说出了万历皇帝的心声。
他一边离不开张居正,一边想要从张居正身上夺回皇权。
一边想要亲政,一边又害怕承担责任。
一边想要励精图治,一边又割舍不下酒色财气。
童年经历,还有爷爷嘉靖遗传下的性格,共同构建成了万历皇帝复杂的个性。
万历皇帝陷入到沉思之中。
张允修似乎成为了另外一种选择?若是靠着张允修,岂不是又能够拿回权柄,又离不开张居正的协助?
一时间,万历皇帝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宕机了。
一紧张,他便喜爱吃吃甜食。
不论是在乾清宫还是养心殿,抑或是皇后这里,几乎都有柿饼这种甜食摆放。
几乎是习惯性的动作,万历皇帝十分不文雅的,抓起桌上的柿饼,一个又一个送入口中,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
王皇后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他,却最终作罢了。
于朝政上,万历皇帝已经受到诸多管教了,若是这口吃食,还不能自己决定,他非得发狂了不可。
可吃着吃着,万历皇帝突然发出一声。
“诶呦。”
他当即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王皇后吓了一跳,当即上前关切说道:“陛下怎么了?可是柿饼有什么问题?”
在宫闱之中,吃食可太过于敏感了。
万历皇帝呲牙咧嘴的样子,摆摆手说道。
“倒不是柿饼有问题,只是我这牙又开始疼痛难忍。”
因为喜欢吃甜食的原因,皇帝的牙口素来不好,还时常会发肿疼痛,这一点王皇后自然是知道的。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可时常记得漱齿。”
万历皇帝老脸一红:“近来朝政繁忙,朕实在是没有什么时间。”
可皇帝一切洗漱都有太监、宫女服侍,哪里需要自己来?
朝政也不可能忙到,皇帝个人不能洗漱的程度。
一看便知道,这是皇帝自己在偷懒。
王皇后不戳穿皇帝,帮着他轻揉下巴说道。
“我帮陛下去寻太医来,开几副药来。”
“太医?都是些庸医罢了。”万历皇帝摇头,显然对于太医的水平很是失望。
王皇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总归是能让陛下好受些。”
牙龈处又传来一阵疼痛。
皇帝这才妥协点头。
“算了,让他们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