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站立在张居正身边,同样也将这《议改土归流》的文章内容,看得七七八八。
当看到第四则之时,申时行的眼前顿时一亮,他兴奋地对张居正说道。
“恩府,此改土归流之策倒还不错!”
张居正盯着报纸看了许久,手指捏得有些发白,眼神里面渐渐带着些疑惑,看又重新看向了朝堂内的幼子。
一时间,随着群臣们将那《议改土归流》看完,朝堂上再次嘈杂起来。
“张允修此人怎敢妄议朝政?”
可这样的声音,终究是少的。
朝堂上有对抗张居正的声音,可终究并不是主流,大部分朝臣还是客观的。
一名快要致仕的三朝老臣,拂须连连赞叹说道:“儒术教化!当真是我辈读书人之想法!”
文以载道,明朝不是没有类似办法,比如设学院,可形同虚设,并没有起到作用。
“王尚书慧眼如炬,这以儒术治理土司!此我儒生当行之阳谋!”
可也还存着质疑的声音。
“此文是张允修写出的?怎么看起来像是首辅张江陵所作?”
群众议论纷纷,台上的万历皇帝还不知报纸内容,顿时急着心急如焚。
张允修看出领导的窘迫,当即将一份报纸递给冯保说道。
“劳烦冯公公递上。”
冯保有些纠结地看向皇帝。
“快些快些。”
万历皇帝不断催促,差点从御台上走下来了。
冯保这才接过报纸,恭恭敬敬地给皇帝递上。
接过报纸,万历皇帝当即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他习惯性地翻到后头,准备先看看话本小说和笑话之类的。
忽然意识到,这是在早朝,还有正事要做!
老脸一红,心虚地看了一眼群臣,发现他们都在埋头看报,这才放心下来。
万历皇帝并非酒囊饭袋,实际上在张居正的教导下,他处理朝政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后来雒于仁一篇《酒色财气疏》,将万历皇帝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可也仅是批判其怠政而已。
很快,万历皇帝便将整篇《议改土归流》文章看完,当即拍案称快说道。
“的确乃土司问题之良策也!”
最为关键的是,张允修并不单单提出了这一点,而是洋洋洒洒的八点政策,并且都具有系统性操作性。
可以说,比朝堂上能臣写出疏奏还要细致,甚至还要更加通俗易懂!
即便是如此,依旧有人从中挑出刺来。
御史杨四知还不肯承认,却只敢躲在百官队伍里冷嘲热讽。
“此计策是不错的,先不谈是否为张士元所作,可他将其刊登在报纸之上,让市井百姓都看到了,今后传到西南边陲,还能管用吗?”
张允修撇了一眼对方,露出鄙视的表情说道。
“公之见识倒不如我这小儿,所谓阳谋者,便是堂堂正正。
土司知道又如何?难道他们会放弃让孩子入仕的资格吗?”
“你!”杨四知脸上憋得通红,可他实在是无法反驳。
不少朝堂上的官员们,也都开始思量起来。
即便土司们知道了又如何?朝堂今后放出国子监的名额,规定只有国子监出身的公子能够继承家业,再给予读书的土司公子入仕的机会。
恐怕这些人不仅不会反对,反而会趋之若鹜!
杨四知还想嘴硬:“还......还是有些不妥,并不能保证那些土司,一定会遵从......”
张允修冷笑说道:“看起来杨御史不太读史书,昔日汉武大帝之推恩令,可有隐蔽?”
“这......”
杨四知顿时哑口无言。
汉武帝之推恩令可谓是千古第一阳谋,既然是阳谋,难道还害怕别人知道么?
......
朝堂诸公都不是傻子,一项政策一篇文章的好坏,他们自然能够分辨得出来。
见情况有所缓和,礼部尚书徐学谟当即出列,对着万历皇帝拱手说道。
“陛下,此改土归流之文章鞭辟入理,乃解决土司问题是良方,臣请参照此文章,细致研究解决西南边患问题......
臣提议即刻召开廷议,议西南土司诸事......”
礼部尚书徐学谟言之凿凿。
张允修看穿了对方的想法,他冷笑说道。
“徐尚书避而不谈魏懋忠,想要借此搪塞为其脱罪乎?”
徐学谟脸上一僵,怒然说道。
“张士元你不要得寸进尺!”
张允修不管这么多,他朝着皇帝拱拱手,转而走向魏允贞。
来到魏允贞面前,张允修低头看向他,这副面容此时此刻,还依旧铁骨铮铮。
张允修笑着询问说道。
“魏御史,此时此刻,你仍旧觉得自己是对的吗?”
魏允贞丝毫不领情,啐了一口说道:“此乃父之作也!”
张允修嘴角一撇,看对方像是看智障一般。
“我爹贵为首辅,稀罕与你斗这些伎俩?他若想让你难过,何须给你机会,在朝堂上狂吠!”
“那便如何!”魏允贞嘶吼着。“汝父乃王莽之奸,汝乃祸乱朝纲之妖邪!单凭此篇文章,你便想要证明报纸之好坏?坏人心术便是坏人心术,从古自今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张允修怒了。
这个魏允贞简直是不可理喻。
自己好声好气跟他理论,他竟然骂我,他还敢骂我爹!
我爹要是有王莽的野心,那张家何至于在历史上如此惨烈?
张允修忍无可忍,当即抡起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魏允贞的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
声音甚至传到了大殿之外。
群臣都纷纷吓了一跳,四散开来,生怕被殃及池鱼一般。
魏允贞的半边脸瞬间肿起,被打懵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张允修,不敢相信对方敢在朝堂之上,当面这样羞辱自己。
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胆敢打我?尔草民也!怎敢殴打朝廷命官!”
张允修笑着摇摇头:“魏允贞,此时此刻却还执迷不悟?且还想着名留青史吧?”
魏允贞语塞,可嘴里还是说着。
“我魏允贞不为己,只为这大明的江山社稷!”
“好个为了江山社稷!”
张允修冷笑说道:“魏御史还想着青史留名么?那我便让你死了这条心!”
张允修指着手中的报纸说道。
“此时此刻,城内的报童早已经开动,《万历新报》将传入京城每一名士子读书人,乃至于平民百姓的手中。
观看话本和咨询之余,你猜他们会不会看看,这头版头条的《议改土归流》?”
魏允贞不屑一顾:“那便如何?”
张允修笑着说道:“魏御史还不明白么?无论你肯不肯承认,今后这《议改土归流》都将成为治理土司国策之参照。
他不需要文藻华丽,也不需要什么细致入微,只要有一点,他是首先提出解决办法的。
此篇文章就必然会名动天下!乃至于名留青史。”
“妖言惑众之物!”魏允贞想到了什么,可还是依旧反驳说道。“必然不可能流传天下!”
张允修叹了一口气,似乎懒得与他解释,只是悠悠然说道。
“《万历新报》前些日子已然销出三万余份,今后也将销往全大明,魏御史不信我这篇文章,也该信我办报纸的能力吧?若我将今日你诽谤君上之事......”
“狗贼!”魏允贞像是被戳中软肋一般,他彻底癫狂。“你无耻!!!”
他当即想到了一种可能,掌握报纸的张允修会如何宣传自己的名声?
此篇文章所造成的影响力,也必然会将今日朝堂之事传扬出去。
世人还会觉得他魏允贞乃清正廉洁之直臣吗?
文章厉不厉害,写得怎么样,已经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张允修在将魏允贞最为在乎的东西,甚至比生命还看重的名声,彻底撕毁!
而张允修若只是污蔑那就罢了,没有人会相信,可他偏偏有这一篇《议改土归流》。
《议改土归流》并不算得上极其优秀的文章和计策,可他第一次细致提出了以儒治土的概念。
足以载入史册,而他也会随着载入,只不过是一种负面的形象。
却听张允修继续输出说道。
“尔口口声声说,话本小说乃是玩物丧志,报纸乃是商贾之物,可我便要问问你。”
不仅仅是对魏允贞,张允修环视盯着此情此景之群臣,用声震瓦砾的声音说道。
“我张允修成日里阅读这话本报纸,尚且能够写出此文,尔食君之禄,饱读圣贤之书,难道还比不上我一荒唐小儿么?
诸公读得是什么书?理得是什么朝政!”
张允修朝着虚空啐了一口说道。
“不过尽是沽名钓誉,尸位素餐之徒!于史书上遗臭万年!”
轰!
一时间,满堂皆惊。
群臣都愣住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而犹如一声炸雷。
张允修说完“沽名钓誉,尸位素餐之徒”此话之后,魏允贞的心理防线终于是破碎了。
“你...你.....”
他嘴唇不断翕动,青松一般的腰板弯了下去,看着张允修满是怨愤,似乎恨不得将其肉撕咬下来。
可最后,一声嘶吼之后,魏允贞终究是支撑不住,气急攻心,整个人犹如烂泥一般,从大汉将军手上滑落,昏倒在皇极殿之上。
此时此刻,坐在御座上的万历皇帝都快要惊呆了,他忽的站起身来。
看着昏厥过去的魏允贞,还有朝堂内像是吃了苍蝇的群臣。
最为关键的是,元辅张先生脸怎么憋得那么红?近来身子似乎不大好?
即便是再恨魏允贞,再怎么开心,万历皇帝还是要展现出一个皇帝该有的威仪,他咳嗽了两声说道。
“那个...冯伴伴......将太医叫来...不能让此人轻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