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朝堂上鼎鼎有名的人物。”
听到赵睿此话,周氏扶额说道:“那张士元如今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显然周氏这个鼎鼎有名,跟赵睿的鼎鼎有名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周氏嘴上这样说,可手上还是将赵睿手中的图纸,拿过来端详了一阵。
可她这一看,竟再也挪不开眼了。
周氏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这画的是什么?”
“飞梭!”赵睿憨厚一笑说道。“张大人也是个懂纺织的,这飞梭若是能够造出来,咱们织布的效率增加一倍有余,也并非是天方夜谭。”
可周氏又看了两眼图纸,却不以为意地说道。
“而今市面上,想要改良纺织工艺的人还少么?都是些落榜的读书人。可成的又有多少?
这图纸构思确实巧妙,可缺了诸多细节,若想要真造出这飞梭,定然要花不少功夫,尚且还不一定能够成功。”
赵睿却是很乐观:“娘子放心吧,事在人为,咱们试试又何妨?届时有了这图纸,织布也事半功倍,花出去的钱也能够赚回来。”
“别想着赚银子了!”周氏叉腰生气说道。
见丈夫还是乐呵呵的样子,她又无奈叹口气。
“先莫要管什么‘飞梭’,咱们暂且勒紧裤腰带,将首辅公子的事情办好了,也算是能在首辅那边赚点情分,今后想在京城行商,也方便一些,这才是正途!”
周氏的想法,乃是明朝时期大部分商贾的行商逻辑。
工艺?商品质量?
这些都不重要,最为重要的是,先跟朝中的大臣们打好关系,有了这份情分在,干什么都能够赚钱!
可即便是这样,在周氏看来,张允修还是个胡闹的官宦子弟。
那十万个用麻布制作而成的面罩,做出来真有人会买么?
无非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少爷,对于行商的拙劣幻想罢了。
简直糟蹋钱啊!
看起来,对方并没有要出这份钱的意思,周氏也只能是打断牙齿往肚子里面吞了。
等到妻子闷闷不乐的离开,赵睿独自一人,拿起了那张被妻子嫌弃的图纸。
他目光灼灼,凭着自己的经验,找来一张纸工工整整的临摹下来,还添上了不少标注。
赵睿呼出一口气,将这图纸小心翼翼地折叠收好,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
今日要去国子监。
早在几天前,皇帝的旨意便已经到了。
张允修拖了好几天,终究还是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乘坐马车前往国子监。
明朝分南北两监,京城国子监位安定门内的街巷中,坐北朝南。
张允修到达国子监的时候,尚且还未过卯时。
下了马车,远远便可望见高悬“国子监”金漆匾额的门楼。
来往行人路过之时,看向门楼,眼睛中总是带着些憧憬和向往。
对于普通人和儒生来说,国子监无疑是他们心中崇高的灯塔,代表着明朝最高学问聚集之地。
将“入监历”递给门吏的时候,对方多看了张允修两眼。
主要是因为,在皆穿襕衫的监生人群里头,这个小子竟然穿着一身青色道袍。
明朝时期穿道袍并不鲜见,毕竟从太祖朱元璋一直到世宗嘉靖,都对于道教十分推崇。
特别是后者,自己便是个道士。
可现今大明,穿着道袍的大都是文人雅士,朝堂诸公私底下也爱穿道袍。
你这样一个看起来不及弱冠的少年监生,竟然穿着一身道袍来国子监?实在是不成体统。
门吏正想着给此人记上一笔,可一看入监历上头的名讳,差点没将其扔出去。
“这位门公,我这入监历有什么问题不是?”张允修十分和煦地一笑。
可门吏却很忌惮的样子,头上也沁出汗水来,赶忙拱拱手说道。
“不敢不敢,张公子快快请进吧,余祭酒已经在里头候着您了。”
他将入监历恭恭敬敬地奉上。
“谢了。”
张允修接过入监历,大摇大摆便进了国子监。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门吏捏了一把汗,还好自己适才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这位爷的事迹,如今在京城内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背靠着首辅张居正,便连朝堂上的诸公都敢当面辱骂,更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书吏。
想到这里,书吏也不在门前待着了。
当今的国子监祭酒乃是余有丁,这位先生跟首辅张居正还算熟络,今日之前专门交代,若是张允修来了,便要第一时间禀报。
书吏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一路小跑便朝着余有丁的值房而去。
张允修独自一人在国子监内闲逛,他也不知自己被分到哪个学堂,只能漫无目的地行走。
他注意到,国子监内环境还算不错,甬道内古柏森森,可院中石碑上寄语却有些不太应景。
诸如什么“.....恁学子每听着!”“若无籍之徒敢有似前贴没头帖子......将那犯人凌迟了”“若有诽谤师长的……枭令在监前,全家抄没,人口迁发烟瘴地面......”
看到这些字迹,张允修当即打了一个激灵,自动脑补。
那是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开国皇帝朱八八揣着一口凤阳口音,站在国子监内对斯斯文文的儒生们教训一番。
一时间,张允修不由得有些庆幸,乃是生在了万历朝,若是在洪武朝,他哪里敢如此嚣张?
国子监内建筑规整,中间的“彝伦堂”是祭孔和讲学之处,前面的石碑便立在此地。
两侧分设六堂,为“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
这率性堂相当于后世的优等班,只有成绩最好的监生才可进入就读。
张允修初入国子监,自然是要入正义、崇志、广业,这三堂初级学堂。
张允修没有找到余有丁,干脆先进广业堂看了看。
此刻,授课博士尚未入堂,张允修寻了角落里一处蒲团坐下,打量着广业堂里头的景象。
堂内监生早已在在蒲团上坐好,整整齐齐的样子,看起来即便是有捐监、恩荫,监生们还是很珍惜在国子监学习的机会。
张允修可以注意到,监生面前的书案上,不是朱熹的《四书集注》,便是《大明律》、《历代名臣奏议》等。
他心中生了一个想法,什么时候能够将监生桌案上的课本,换成《物种起源》《马原》《毛概》......
正当张允修臆想之时,却在嘈杂的广业堂内,听到一些刺耳的声音。
“张士元此子实在荒唐,竟敢于朝堂之上殴打御史,肆意妄为,行事乖张......”
张允修对编排自己的声音十分敏感,一转头便看到三四名身穿青色襕衫的监生,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
“是极,张允修便仗着他那首辅父亲.....此逆子若不幡然醒悟,今后必将成朝堂又一害也!”
“首辅大人是有才能的,可惜...唉...不谈也罢!”
“慎言呐!”
张允修皱起眉头,编排自己没关系,竟然还敢编排我老爹!
我老爹只有我张允修能编排!
正当张允修想找几人麻烦的时候,却又见一人朝着一直沉默寡言的监生说道。
“袁宗道之名已然于国子监传扬,伯修兄于文章一途造诣深厚,岂是张士元那种靠话本小说,博取名声之宵小能够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