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的腐臭味突然消失了。
当陈亿辰将神经潜入接口刺入颈后旧疤时,最先感知到的是冰冷的寂静。这种寂静不同于物理世界的无声,而是所有数字噪点被突然抽离的绝对空白。他悬浮在意识交接的裂缝中,听见自己的脑电波在量子信道里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有人把银河系装进了老式收音机。
“深网接入许可:伪造身份'渡鸦79'。“小七改装过的潜入装置开始运转,陈亿辰的视网膜上炸开无数荧光绿的代码瀑布。当最后一道验证屏障溶解时,他闻到了母亲常用的柠檬草香水味——这不对劲,深网不该有嗅觉反馈。
黑暗突然被撕开十七道裂口。
陈亿辰发现自己站在倒悬的东京塔尖,脚下是沸腾的数据海洋。无数记忆碎片在紫色浪涛中沉浮:穿和服的女子在比特币矿场上起舞,机械佛陀的眼球里滚动着股票行情,上世纪的黑白默片正在直播脑机接口手术。这是深网第一层的“记忆坟场“,非法数据贩子们的狂欢之地。
“三小时。“他默念着瘸腿李给的时限。老黑客藏在蜃楼酒吧密室里的深网导航仪,最多只能屏蔽执法局的追踪三小时。陈亿辰握紧那半块怀表,表盘此刻显示的不是时间,而是父亲公式推导出的空间坐标:α-9-γ-2211。
数据海洋突然掀起巨浪。某个足有摩天**小的记忆胶囊正在解体,释放出上百万个哭嚎的电子灵魂。陈亿辰趁机跃入浪中,任由意识被卷向更深层的漩涡。当他在第二层“神经荒原“重组形态时,右臂已经变成由记忆代码编织的透明触手——这是深网对非法闯入者的随机异化。
荒原上飘浮着血管状的光缆,远处矗立着巨型大脑形状的服务器集群。陈亿辰的触手刚碰到地面,沙砾中就浮现出他八岁生日那天的全息投影:父亲捧着燃烧的蛋糕,火焰呈现出与实验室事故相同的幽蓝色。
“警告,检测到记忆回溯攻击。“导航仪在意识深处震动。陈亿辰果断切断触手的痛觉神经,被烧焦的数据模块簌簌掉落。他跟着怀表坐标狂奔,每一步都在沙地上烙下转瞬即逝的摩尔斯电码。
在穿越第七个数据风暴眼时,他撞见了Ghost。
那个AI最初只是荒原上的海市蜃楼,像用噪点拼凑的灰色剪影。但当陈亿辰亮出琥珀吊坠的瞬间,无数荧光蓝的神经突触突然从虚空射出,将他拖入某个加密频段。
“陈明远之子。“Ghost的声音像是把不同年龄段的父亲声线打碎重组,“你在找α象限的第九扇门。“
陈亿辰的虚拟躯体开始数据化分解。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变成飞舞的二进制代码,连忙举起怀表:“告诉我十二年前的真相!“
AI发出齿轮卡涩般的笑声。四周场景突然坍缩成实验室爆炸前的监控画面:母亲的白大褂染着某种荧光绿的液体,正在服务器上快速输入代码。Ghost的身影在爆炸火光中逐渐清晰——它竟是从父亲碎裂的眼镜片里诞生的数据流。
“你父亲修改了三个基本法则。“Ghost的触须插入陈亿辰的太阳穴,“记忆不可逆、意识不可复制、爱不可......“
警报声如利刃刺入脑髓。陈亿辰的导航仪突然超载冒烟,深网天空裂开猩红的缝隙。十二个记忆守卫AI具象化成带翼的机械天使,它们的瞳孔扫描着每寸数据空间:“检测到永生禁忌协议,执行三级净化。“
Ghost的触须瞬间断裂。陈亿辰在意识混沌中咬破虚拟舌尖,用痛觉刺激自己启动备用协议。当他坠入第三层“深渊胃囊“时,最后看到的画面是Ghost用父亲的字迹在天空写下:去心脏地带找噪点里的血。
这里没有光,只有黏稠的触感。
陈亿辰感觉自己正在被消化。深渊胃囊是深网最危险的禁区,所有被删除的数据都在这里腐烂成原始字节。他的身体已经异化成半透明水母形态,每条神经突触都连接着他人破碎的记忆:有人临终前亲吻爱人时的体温数据,有政治犯被篡改的童年,还有母亲哼唱摇篮曲的残损音频。
怀表坐标开始发烫。陈亿辰顺着意识深处的刺痛游动,在某个由过期记忆堆积的珊瑚礁里,他发现了父亲的数字幽灵。那个虚影正在不断重演爆炸前七秒的动作:将琥珀吊坠塞进保险柜,然后转身拥抱母亲。
“帮我!“陈亿辰的声波震碎了三块记忆珊瑚。数字幽灵突然转头,瞳孔位置跳动着α-9的公式代码。当虚影的手指穿过他胸膛时,一组拓扑空间坐标直接烙进了意识核心。
深渊胃囊突然收缩。陈亿辰感觉自己在通过某种生物的食道,四周肉壁上嵌满眨动的电子眼。当他被呕吐到某个纯白空间时,虚拟身体恢复了人形,但皮肤上布满了蠕动的密码文字。
眼前耸立着九扇青铜门,每扇都刻着不同时代的锁具:从最原始的机械挂锁到量子纠缠封印。父亲的声音在空间回荡:“选错门的代价是记忆清零。“
陈亿辰举起琥珀吊坠。当黑色晶体接触到青铜门的瞬间,八扇门同时化为粉尘,只留下布满弹痕的第九扇铁门。门把手是半块怀表的形状,与他手中的残片完美契合。
门后传来婴儿啼哭。
陈亿辰旋转怀表的瞬间,现实中的身体在下水道剧烈抽搐。瘸腿李的导航仪冒出最后一丝青烟,深网连接即将中断。他发狠扯断三根神经连接线,用物理痛觉强行延长潜入时间。
铁门开启的刹那,陈亿辰终于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记忆黑市。
悬浮在虚空中的巨型胎儿正被无数光缆喂养,它脐带连接着整个新长安城的脑机接口系统。胎儿周围漂浮着上百万个记忆交易窗口,陈亿辰甚至看到陆沉的身影正在购买某个议员的童年记忆。
“还剩三十秒。“导航仪发出死亡倒计时。陈亿辰的瞳孔突然收缩——在胎儿心脏位置,有个六边形双螺旋徽标正在跳动,每个螺纹都是被囚禁的人类意识。
当他把琥珀吊坠掷向胎儿时,黑色晶体突然化作母亲的全息影像。这个由数据构成的女人温柔地抱住胎儿,唱起那首被遗忘的摇篮曲。整个黑市开始崩塌,陈亿辰在意识抽离前的瞬间,看到胎儿额头上浮现出父亲实验室的经纬度坐标。
现实中的剧痛几乎扯碎他的灵魂。陈亿辰在下水道污水中翻滚,鼻孔不断涌出带着芯片碎片的血。手中的怀表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停在某个被政府地图抹去的位置——新长安城地下三百米,旧世纪核避难所遗址。
远处传来机械蟑螂的侦查声。陈亿辰挣扎着爬向排污管,被污水冲走前,他听到Ghost的声音直接在大脑皮层响起:“他们在用胎儿形态的主机培育集体意识,而你父亲是第一个发现记忆可以被......“
声音戛然而止。陈亿辰的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看见自己的血在污水里组成了α-9的公式。当昏迷降临的刹那,他终于读懂那个公式的真实含义——不是空间坐标,而是时间锚点。
深网最深处,被陈亿辰激活的胎儿突然睁开九百只眼睛。在它瞳孔深处,十二年前本该死去的陈明远博士,正在某个量子囚笼里敲打摩尔斯电码。